第207章 宴席规矩,宦官当道

「不在家?!」常二嫂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能刺破屋顶的芦席,「放你娘的狗臭屁!这个时辰了,天都擦黑得透透的,他西门大官人不在家?!」

「你当老娘是三岁孩儿哄骗?!定是那起子看门狗眼看人低,见你是个穷酸破落户,连通报都懒怠!要幺,便是那西门庆得了势当了大官,眼里没了人,故意躲着你这个『结义兄弟』!」

她越说越气,从炕上跳下来,指着常峙节的鼻子骂道:「呸!甚幺狗屁结义兄弟!让你做这个做那个倒是指示得劲儿,手指缝里漏些须,也够咱家吃用几年!」

「如今倒好,人家攀了高枝,做了提刑千户老爷,穿的是绫罗绸缎,住的是高堂大屋,搂的是娇妻美妾!倒把你这穷兄弟,当个破鞋烂袜般丢过墙了!」

常峙节被她骂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心里也憋着气,却又不敢高声,只低声辩道:

「你……你莫要再浑说了!俺那西门大哥哥,岂是那等势利小人?他手面阔绰,仗义疏财,满清河县谁人不知?今日必是……必是真有要紧的勾当缠身,脱不得空!你休要在这里嚼蛆,编排俺好哥哥的不是!」

「放屁!」常二嫂一口啐在地上,唾沫星子几乎溅到常峙节脸上,

「不是那样的人?不是那样的人,能看着咱们冻死饿死在这破屋里头?!连自家屋顶的窟窿都漏着天,西北风灌进来能冻死耗子!眼见冬至将近,米没一粒,柴没一根,连这破屋的赁钱都交不起,要被人扫地出门了!你倒还有脸替他说话?」

她气得浑身乱颤,拍着炕沿哭骂起来:「我苦命的娘啊!当初怎就瞎了眼,跟了你这个没囊没气的窝囊废!整日价只会跟在人家屁股后头『好哥哥』长『好哥哥』短,今早还去给人打爆竹敲锣鼓!如今可好,连人家大门都进不去了!」

「人家高乐去了,你倒像个活王八,缩在这冰窟窿里等死!我……我跟你这穷鬼熬不出头了!不如一根绳子吊死在这门框上,也强过受这活罪!」说罢,真个作势要去寻绳子。

常峙节被她骂得狗血淋头,句句戳在心窝子上,又见她要寻死,更是慌了手脚,又气又急又愧,只觉一股浊气堵在胸口,脸憋得酱紫,半晌才憋出一句:

「你……你这泼妇!休要胡言乱语!明日,明日我再去一趟……保管……保管能借到……」

常二嫂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直勾勾盯着常峙节身上那件同样单薄破旧的夹袄,咬牙切齿道:

「好!好!你明日只管去!再去替你『好哥哥』舔靴子、捧卵子!看他赏不赏你一个铜板!我今儿把话撂这儿,他西门庆要是真肯借你银子,别说租一个行当齐活的小院子,便是能借出个几两来,让咱买件厚实棉袄,籴几斗救命粮,熬过这个鬼门关似的冬天,我常二嫂三个字倒过来写!给你当祖宗供着!若是借不来……」

常二嫂发出一声比窗外的寒风还刺骨的冷笑:「哼!你也甭回来了!就抱着你那『好哥哥』的大腿,在他那高门楼底下当个冻死饿殍倒路尸吧!省得回来连累老娘跟着你丢人现眼,冻死饿死在这没一粒米、没一件厚衣的冰窟窿里!」

说罢,她猛地扭过身去,把那床破被往头上一蒙,再不言语,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带着绝望和愤恨的呜咽声,在冰冷彻骨、家徒四壁的破屋里回荡。

常峙节脱了衣服,褪下鞋袜,缩身上床,待要扯些破被褥来遮寒,却被那赌气背身、抽抽噎噎的常二嫂牢牢裹在身上,裹得铁桶也似,半分也动不得。

望着油灯如豆,照着壁上两条人影,心中叹道:这真是男人钱多妻子贤,男人无钱狗也嫌!

没奈何,只得又爬将起来,摸黑寻着那件旧衣披上,挨挨蹭蹭,贴肉挨着婆娘常二嫂的脊背,强自歪在枕上,一夜无话。

却说西门大官人回到府内后,一众美婢为了应付明天的宴席早早睡了。

大官人自在后园月下,打了一躺棍棒,又练了会五禽戏内息吐纳,浑身筋骨活泛了。

这几日李瓶儿或是天气凉了,那燥火压了下去,竟然没来偷看。

洗了个澡后,这才歪在榻上,沉沉睡去。

第二日正午,西门府前街巷早已被如狼似虎的衙役、兵丁清得干干净净,闲杂人等,谁敢探头?

远远地,只闻喝道之声隐隐传来,接着便是锣鼓震天,笙箫聒耳,一队仪仗鲜明、气焰喧天的队伍,迤逦而来。

打头阵的,乃是两顶四人擡的朱漆泥金暖轿,轿身金碧辉煌,晃得人眼也花了。

轿旁随侍的小太监,一个个锦袍玉带,面皮白净,眉眼间透着几分倨傲。

轿帘掀开,当先下来一位,头戴钢叉帽,身着大红五彩云缎袄,腰束玲珑玉带,面皮白净,体态微丰,正是在清河县掌管皇家木石砖瓦的太监刘公公。

第二位紧随其后下轿的,同样气度雍容,乃是退休在清河养病的前任管事薛公公。

第三位,是骑着高头骏马的四品周守备。

他顶盔贯甲,外罩锦袍,腰悬宝剑,身后亲兵雁翅排开,好不威风。

第四位,是兵马都从四品监荆南岗,同样戎装鲜明,策马而来,身后兵马肃立,彰显武职威仪。

第五位,便是大官人的顶头上司、提刑官五品夏龙溪。

这五位,大官人绸缎铺相请,显谟阁直学士宴席相请,两次都未曾上门,那两位太监甚至连礼都未曾送,如今却也来了。

果然这人生际遇便是:时来,谁不来?时不来,谁来?

紧随其后的,是第六位老相识张团练,并第七位贺千户。

一时间,西门府门前冠盖如云,玉带蟒袍与甲胄寒光搅作一团,端的显赫非凡!

兵丁吆五喝六开道,鼓乐喧天价响,直把这新扎煞起的提刑官门庭,烘托得如同王侯府邸般煊赫。

西门大官人早已得了报,率领着府中管事、得用的小厮,雁翅般排开在滴水檐下恭候。但见他今日:

头戴忠靖冠,身着簇新五彩云缎官补圆领袍,内衬着松江三梭布白绫袄子,腰束通天犀牛带,足蹬粉底皂朝靴。

威风赫赫,精神头十足。

眼见贵客已至阶前,大官人堆下笑来对着刘、薛二位老太监微微行礼:「劳动二位老内相玉趾亲临,学生惶恐!」

那刘、薛两位太监,本是鼻孔朝天惯了的主儿,脸上还端着几分倨傲。

猛可里听见西门庆口口声声自称「学生」,心下俱是一愣:咦?今日这宴,不是贺他升了五品提刑幺?怎地不自称『下官』,倒擡出个『学生』来?

旋即便想起这西门庆还有个「显谟阁直学士」的清贵贴职在身。

一个无品的贴职学士,自然请不动他二位法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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