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安松萝茶,取顶上『雀舌』,玉泉水烧得蟹眼初开便离火,第一泡洗茶的水温、时间,一丝不许错!席上奉茶后,你在帘子后头暗处盯着丫鬟捧壶。酒——」她顿了顿,
「『麻姑』、『竹叶青』温在赤金温酒壶里,金华酒性烈,用金壶温着,老内相们若嫌性燥,立刻换上温好的『惠泉黄』或『金茎露』。你的眼珠子给我钉着那些丫鬟,在贵客的杯盏上,添酒添茶,不许快一分,不许慢一分!更不许借着添酒,往老爷和贵客跟前凑!」
最后一句,已是声色俱厉。
金莲儿被那眼神刺得一缩,脸上血色褪了几分,忙垂首道:「奴婢一定在后堂暗处盯着那些小蹄子,绝不多走一步,多说一句!定把茶温酒热伺候得妥妥帖帖!」
「桂姐,」月娘看向李桂姐,语气稍缓却更显郑重,「你懂乐器,贵精不贵多,更贵在『雅正』。你挑上两个最顶尖的清唱丫头,嗓子要清亮,模样要干净,穿素净的藕荷或月白袄裙,在暖阁侧面的碧纱橱后唱。」
「曲子要懂得多,倘若没有大人选曲,便只拣那《四时景》、《庆丰年》之类祥瑞吉庆的,声音要清越,似有若无,万不可喧宾夺主!唱罢即退,不许露面,更不许到席前敬酒!」
李桂姐深知利害,肃然道:「娘思虑周全!这清河县哪个唱的好,哪个品性真,奴婢亲自挑人,亲自盯着她们练嗓子,明儿只在纱橱后清清亮亮唱两支应景的,绝不敢扰了贵人们的清谈雅兴。」
「香菱,」月娘最后吩咐,声音压得更低,「灯烛香炉是门面,更是心意。厅里只点那几盏最亮的琉璃宫灯,四角炉烧顶好的『龙涎香饼』,气味要清、要幽、要正!」
「你看着丫鬟要盯好宫灯香炉,再备一个『竹报平安』的鎏金小香炉,单烧些上等沉速屑,搁在暖阁门口,取个吉利。」
「另外盯着厨房的果品,记住只取四样:不拘是暖房里熏的雪梨、蜜渍金橘、糖霜松仁、还有琥珀核桃。用白瓷高脚碟盛了,摆成『四季平安』样式。记住,东西要少而精,看着素净,入口金贵。」
「大人们吃完了,一定要定时换不同样式,倘若哪个吃的快,便多换他们喜欢的。」
香菱沉稳应道:「是大娘。灯火通明却柔和,香气清正合贵人心意,果子点心样样精致,绝不堆砌。」
「把玳安和来保喊来!」月娘扬声。
悄无声息。
金莲儿说道:「大娘,他们两个跟着老爷去了衙门呢..」
月娘一拍脑袋:「我都糊涂了!让来旺和平安进来!」
金莲儿把腰一扭:「奴婢这就去喊!」
不久后。
二管家来旺和小厮平安躬身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在门口仔细掸了又掸。
「平安,如今玳安那猴儿也算有个身份,迎客的事不便再做。」月娘盯着他,
「你也是府里老人儿,最知轻重。明日贵客轿马,一律从西角门悄声引入,直进二门暖轿厅落轿。」
「迎客、引路,只你和福顺两人亲自伺候!你主他次,再带上几个伶俐小厮,穿新做的青缎棉袍,在暖轿厅外听用,无唤不得入内!」
「席上传菜,只用两个最干净稳重的,穿新衣,戴手套,菜碟子都用织锦暖套罩着,从厨房到厅上,脚步要轻,要稳,菜到你手再由你亲自揭开暖套奉上!席间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厅门三尺者,家法重责!」
平安神色肃穆,躬身道:「大娘放心!小的明白,明儿这场合,一丝风也透不得。迎送、伺候、传菜,小的亲自把关,绝不让一个多余的人影儿、一点不该有的声响扰了席面!」
「来旺,」月娘转向他,语速极快,「厨下是根基!孙雪娥惠祥几个,今晚就住在厨房耳房,地龙烧暖。明儿的菜,不求多,但求『精』、『洁』、『暖』!」
「那道『蟹黄煨鱼翅』,要用滚烫的紫砂鼎煨着。」
「『糟蒸鸭信』,糟汁要温润,『火腿煨冬笋』,汤头要清亮见底。」
「尤其给老内相们备的『清炖蟹粉狮子头』和『鸡汁燕窝粥』,砂锅底下炭火要文,上桌时盖子一揭,热气要像云雾一样漫出来!所有器皿,用一次,烫一次!明白吗?」
来旺额头见汗,连连点头:「回大娘!活鱼、活蟹、鲜笋、上等火腿、官燕,都是顶好的,她们已演练了数遍。小的今晚就钉在厨房,盯着火候,保准儿道道菜都是滚烫上桌,色香味形,一丝不差!器皿干净,绝无纰漏!」
月娘这才缓缓吁出一口气,端起炕几上一盏温着的参汤,却只沾了沾唇。
窗外雪光映着灯影,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这场雪后初晴的官宴,是西门家踏入真正官场的第一步。
从昨晚老爷交待事情后,她一直在告诉自己,西门府上已然是官宦人家,所有规矩必须做得更好。
她放下茶盏,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眼神里都是厉色:
「都给我记死了:明儿这桌席,吃的虽说不是老爷的前程,但日后呢?招待的可不见得是清河县的大人们!」
「等到那时候出错便晚了,所以明日就要仔细起来,伺候好了,人人有赏;出了一星半点差错……」
她没再说下去,只那未尽之言,比外头的寒风更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