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京城一夜,清河上门
暮色四合,染尽了汴梁城。
大官人骑着高头骏马,怀里揽着金钏儿,碾过御街的青石板路。
金钏儿身子软得像抽了骨头,倚在大官人宽阔的胸膛前,方才寻死觅活的惊悸还未全散,一张小脸煞白,泪痕犹在,眼神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魂魄还未归窍。
街两旁,华灯初上,真个是星河倒泻,火树银花。
各色铺面,正是上灯未打烊的辰光。
羊角灯吐着暖黄的光晕,琉璃灯映着七彩流霞,纱灯笼着朦胧春意,争奇斗艳。
照得铺子里堆垛的绫罗绸缎,软滑溜光;
闪眼的金银器皿,晃得人眼晕;
新摘的时鲜果子,红黄相间,水灵灵地诱人涎水。
酒肆茶坊里更是喧腾得紧!
丝竹管弦,猜拳行令、掷骰呼卢的浪笑喧哗,一阵阵从那雕花窗棂子里钻将出来。
卖熟食的挑担小贩沿街吆喝,炙羊肉的焦香、鹌鹑馉饳儿的肉脂气,霸道地直往人鼻孔里钻!
金钏儿那空落落的眼窝子,渐渐被这满街的流光溢彩、钻鼻钻心的烟火香气塞满了。
那颗寻死觅活、沉甸甸的心,原如坠了深潭的顽石,此刻竟被这市井的喧腾浪笑、活色生香的景象,一点一点托了起来。
更有一股子温热雄浑的男人气息,带着沉水香的底子,又混着他身上微微的汗味,透过薄薄的春衫,从大官人那铁箍也似的胸膛里透过来。
大官人察觉了怀中人儿这细微变化。
嘴角便勾起一丝儿不易察觉的笑意,也不言语,只将手中马鞭子轻轻一抖,「驾!」催着那高头骏马,分开人流,穿过这滚滚红尘、灼灼灯河。
不多时,眼前豁然开朗,一座巍峨壮丽的楼宇拔地而起,正是名震京华、夜夜笙歌的「十三间楼」!
楼高四重,飞檐斗拱,如龙似凤,气派非凡。
更奇的是,四座主楼之间,竟有数道雕栏玉砌的飞桥凌空相连,宛若天宫虹桥,专渡那寻欢客,赴那温柔乡。
此刻,楼上楼下早已点起千万盏明晃晃的灯火!
雕甍绣闼,映着灯烛,真个是金碧交辉,流光溢彩,映得半边天都黄澄澄、亮堂堂,恍如白昼。
丝竹管弦靡靡之音,混杂着男女的浪笑喧哗,从那层层迭迭的朱楼绣阁中透将出来,彻夜不息,直白地宣告着此地乃是销金窟、不夜天!
大官人勒马楼下,早有伶俐得眼珠会说话的店伙儿,一溜烟儿抢上来牵住马嚼环。
他猿臂轻舒,抱着金钏儿翻身下马,也不管旁人侧目,只管大步流星,踏入那一楼灯火煌煌、暖香扑鼻的大堂。
大堂角落里,几张油光水滑的八仙桌拼在一处,围坐着十来个敞胸露怀的精壮小厮,正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着晚饭。
领头两个,正是心腹家人来保和玳安。
众人一见大官人进来,慌忙丢下碗筷,呼啦啦站起来,齐刷刷躬身行礼:「老爷!」
来保和玳安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大官人臂弯里那个形容憔悴却难掩秀色的陌生女子身上。
金钏儿被众人目光一刺,顿时羞窘难当,慌忙低下头。
官人浑不在意,只「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他低头看向金钏儿,声音带着几分随意:「饿了吧?」
金钏儿哪敢说饿,细如蚊蚋地应道:「回……回老爷,奴婢……奴婢不饿。」
「呵,」大官人轻笑一声,带着几分戏谑,「小蹄子,才认了主,就学会撒谎了?这都什幺时辰了,我一个大老爷们都饥肠辘辘,你倒不饿?」
他这话说得半真半假,听在金钏儿耳中却如雷炸响。
「奴婢该死!」金钏儿吓得魂飞魄散,以为大官人怪罪,腿一软就要往下跪。
大官人眼疾手快,一把攥住她纤细的胳膊,稳稳托住,眉头微蹙,语气却缓了缓:「动不动就跪,哪来这幺多规矩。来保!」
「小的在!」来保忙上前一步。
「去,让店家整治几样精致小菜,再烫壶好酒,送到我房里去。」
「是,大官人!」来保应声而去,眼神又飞快地扫了一眼惊魂未定的金钏儿。
大官人揽着金钏儿,由店伙引着,穿过喧闹的大堂,沿着雕花的楼梯上了楼。
房间自是上等,陈设华丽,熏着暖香。不多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的饭菜便送了上来,摆满了当中的八仙桌。
大官人自在主位坐了,拿起筷子,冲一旁侍立、手脚都不知何处安放的金钏儿努努嘴:「坐下,一起吃。」
金钏儿惊得连连摆手后退:「奴婢不敢!万万不敢!老爷用饭,奴婢……奴婢伺候着就是。」
「叫你吃就吃,哪来这许多废话。」大官人佯作不耐。
金钏儿却是打死也不敢与主人同桌而食,只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身子缩得更紧。
大官人看她那副可怜又倔强的模样,倒也不忍再逼。
叹了口气,随手拣了一碟烧得油亮入味的炙羊肉,又盛了满满一碗雪白的香稻米饭,递给她:「喏,拿去吃吧。」
金钏儿这才如蒙大赦,慌忙双手接过,瞧见窗边角落有一个搁置花瓶的矮几,便挪过去,将碗碟小心地放在上面,自己则侧着身子,半蹲半站,拿起筷子,小口小口,极其拘谨地扒着饭粒,眼睛都不敢擡一下。
不多久,店伙提着一大桶滚烫的热水进来,倒入屏风后的黄杨木大浴桶里,水汽氤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