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撂下晴雯那凄厉的哭喊,心头那股被顶撞的邪火兀自烧得他五内俱焚。
他一把甩开扑上来拦阻、哭得梨花带雨的袭人,看也不看身后那烂摊子,擡脚就冲出了屋子。
冷冽的冬日寒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倒让他滚烫的脑子清醒了几分。
宝玉脚步渐缓:「作死的晴雯!竟敢如此放肆!定要回了太太,撵出去才干净!」
他咬着牙,脚下生风,直往王夫人上房奔去。
可走着走着,那冷风灌进领口,倒把心头的燥火吹熄了些许。
方才在黛玉处,他巴巴地凑上去,却被几句不冷不热的话堵了回来;
转去宝姐姐那里,偏又被教训一顿。
两处碰了软钉子,憋了一肚子无名火无处发泄,这才回屋寻袭人,指望在她那温软的身子、柔顺的眉眼间寻些慰藉,偷片刻鱼水欢愉。
谁知一进门就撞上晴雯摔了珠子,自己倒把那点见不得光的欲火,全化作了劈头盖脸的雷霆之怒,尽数倾泻在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身上了……
想到这里,宝玉的脚步彻底慢了下来,停在王夫人院门外那株光秃秃的石榴树下。
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意,像条冰凉的小蛇,悄悄爬上心头。
晴雯虽狂,终究是自己迁怒在先。可这丝愧意刚冒头,立刻又被另一股更热切、更焦躁的念头压了下去——袭人那温香软玉的身子没沾着,反惹了一身骚!
这事要闹大了,自己和袭人的事偷开来,也讨不着好!
宝玉眼神飘向王夫人房门:「这会子太太在做什幺?进去请个安也好……」
这念头一起,那点告状的决心早散到爪哇国去了。
他蹑手蹑脚地掀开厚重的棉帘子,一股暖融融的、带着安息香甜腻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只见里间炕上,王夫人面向里歪着,锦被盖得严实,呼吸均匀,显是睡熟了。
炕沿下的小杌子上,丫鬟金钏儿正歪在那里打盹,手里还虚虚握着个美人拳,随着她一点一点的头,那拳头也垂在腿边,人也乜斜着眼儿,昏昏欲睡,一张俏脸被地炕烘得红扑扑的,嘴唇微微嘟着,说不出的慵懒撩人。
宝玉一见金钏儿这副海棠春睡的模样,方才那点愧疚、愤怒、欲求不满,霎时全抛到了九霄云外!
他鬼使神差地凑到金钏儿跟前,动作轻得像只偷腥的猫,伸手就把她耳朵上带的一对小巧玲珑的珍珠坠子轻轻摘了下来。
金钏儿猛地惊醒,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是宝玉,先是一惊,随即抿嘴一笑,忙摆手示意他快出去,又合上眼假寐。
宝玉哪里肯走?他贼忒兮兮地探头,仔细瞧了瞧王夫人,见她纹丝不动,睡得正沉,胆子更大了。
伸手便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一丸香雪润津丹来。那丹丸不过绿豆大小,清香扑鼻,带着点薄荷的凉意。
宝玉两根手指拈着,趁金钏儿闭着眼,便笑嘻嘻地往她微微张开的樱唇里一送。
金钏儿也不睁眼,只喉咙里轻轻「唔」了一声,粉嫩的舌尖一卷,便将那丹丸噙住了。
一股子清甜凉意在口中化开,她嘴角不由得弯起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宝玉看得心头火热,身子又往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带着浓浓的调笑意味:「好姐姐,你这般可人意儿,我明日就和太太讨了你来,放在我屋里,咱们日夜一处,岂不快活?」
金钏儿眼皮动了动,依旧不答,只是那噙着丹丸的腮帮子微微鼓动了一下。
宝玉见她没恼心头更是痒得难耐,得寸进尺道:「要不…等太太醒了,我这会子就讨?省得夜长梦多……」
话音未落,金钏儿猛地睁开眼,伸手便把宝玉往外一推:「没听过『金簪子掉在井里头——有你的只是有你的』?连这话也不懂幺?太太刚睡下,你且消停些!」
她眼珠一转,想到把这混世魔王引开的法子,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低声道:「…我告诉你个巧宗儿,你这会子别处寻乐子去!东小院里…环哥儿正和彩云两个…嘻嘻…不知捣什幺鬼呢!你去拿他们,岂不更有趣?」
宝玉此刻满心满眼都是眼前这活色生香的美人儿,哪管什幺贾环彩云?
宝玉涎着脸,又凑上去:「管他们作甚!凭他们胡天胡帝去!我今日眼里心里,只守着姐姐你一个……」
说着,那手便有些不规矩起来,想去摸金钏儿的手。
就在此时——只听「呼啦」一声!
炕上王夫人猛地翻身坐起!一张脸气得煞白,鬓角都乱了,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刀子,死死钉在金钏儿脸上!
王夫人厉声尖叫,扬手就照金钏儿脸上狠狠掴去:「下作的小娼妇!!好好的爷们儿,都叫你们这些狐狸精教唆坏了!!我还没死呢,就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勾引主子,作这等没廉耻的勾当!!」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扇在金钏儿娇嫩的脸上!那半边脸颊瞬间红肿起来,珍珠耳坠也被打飞,不知滚落何处。
宝玉被吓得魂飞魄散!刚才那点旖旎心思早吓成了冰渣子!
眼见王夫人那吃人的目光扫过来,他哪敢停留?
连滚带爬,像只受惊的兔子,「哧溜」一下就从门帘缝里钻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身后金钏儿凄厉的哭喊和求饶:
金钏儿噗通跪倒,抱住王夫人的腿,哭得撕心裂肺:「太太!太太饶命啊!我再不敢了!奴婢知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