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众女儿心思,朝堂风云

那“侍药呵汤”、“推拿嗅香”的细节,描绘的是她从未经历过却或许在心底隐秘向往过的尘世温暖。

见到母亲病逝,而本应该在身边侍药呵汤的父亲却在忙着公务,那句“当时只道是寻常”,更是如同暮鼓晨钟,让她联想到自己寄人篱下、母亲早逝的身世。

她心中翻江倒海,万般滋味涌上心头,父母在自己身旁的温存,当时只道是寻常,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只是怔怔地望着宝钗。

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对这位宝姐姐羡慕起来,为何为何不是我得到了这阙词?为何为何是她得到了,这写词的人又是谁?

贾宝玉更是听得如痴如醉,神魂颠倒,虽也被这词中情意所慑。

然见宝钗得彩,黛玉动容,众姊妹皆痴迷赞叹,心中那点争强好胜、唯恐被比下去的心思便按捺不住,口中便带了几分不自知的酸意与矫情,嘀咕道:

“好自然是好的,只是……辞藻未免过于直白袒露,失了蕴藉风流之致,倒显得匠气了些。”

林黛玉正自心潮翻涌,那词中“当时只道是寻常”一句,恰如冰锥刺入她孤寂多舛的心底,引出无限身世之悲、未来之惧。

此刻听了宝玉这番不着痛痒、外行充内行的评点,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起,烧得她心肺生疼。

她倏地转过脸来,两道如寒星、似冷电的目光,直直钉在宝玉脸上,唇角勾起一抹极尽讥诮的冷笑:

“哼!好个‘蕴藉风流’!好个‘匠气’!我竟不知,宝二爷几时竟修成了这般高深的词学鉴赏眼力?”

她声音清脆又刺骨:“方才这阙词,写的是男子的相思和追悔莫及!你一个锦衣玉食、父母双全、只会在脂粉堆里打滚的富贵闲人,懂得甚么叫‘当时只道是寻常’?懂得甚么叫‘生死茫茫’、‘追忆惘然’?”

她语速渐快,锋芒毕露,将心中积郁的酸楚、自伤、以及对宝玉不识人间至情的失望与怨怼,尽数化作唇枪舌剑:

“你既嫌它‘直露’、‘匠气’,显见得是瞧不上眼。那何不显出你的真本事来?也提笔另作一首,不拘甚么词牌,专道那深闺女子刻骨铭心的相思之苦!”

“若写不出这等掏心掏肺、令人读之断肠的句子来——”

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神里淬满了冰冷的鄙夷与驱逐之意,“就趁早闭了你那金尊玉贵的口,寻你的袭人、麝月们说那些‘蕴藉风流’的梯己话去,少在这里对着别人的心血妄加雌黄,徒惹人厌!”

宝玉被这一番夹枪带棒、直指心窝的话堵得面皮紫涨,额头青筋微跳,喉头上下滚动,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扼住,半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满心委屈羞惭,恨不得立时化作一阵青烟散了。

李纨在一旁瞧着干忙打圆场,低声叹息道:“这般至情至性之词……我父亲在时尝言,自苏学士仙逝,世间便再难觅此等绝响。”

她转向宝钗,语气温和而带着期盼:“宝丫头,方才你不是说还有一阙姊妹篇么?何不也取出来,让大家共赏一番?”

众人正沉浸在那前词的余韵与李纨的感怀中,闻听此言,纷纷附和,目光皆热切地投向宝钗。

薛宝钗神色从容,目光却似有深意地掠过黛玉微白的脸,温声道:“正是。方才林妹妹提到女子相思,这另一阙,恰是闺中思妇口吻。”她略顿了顿,清音如玉磬,缓缓吟道:

敲窗夜怎安?

孤灯照影更生寒。

千重心事眉间锁,万缕愁丝指上缠。

墨已尽,泪难干,鱼书欲写又重删。

相思已是不曾闲,又哪得工夫咒你!

薛宝钗清泠泠的吟诵声方歇,这院子里头,竟似泼了一瓢滚油入雪堆,先是一霎死寂。

不比前头那词儿,劈头盖脸砸下些人生苦辣、乾坤大道,震得人魂魄发麻。这一阕《鹧鸪天》,字字句句却像那巧手绣娘的针线,专往那深闺女子的心尖儿肉上挑拨。

甚么“敲窗夜怎安”,翻来覆去,衾被都揉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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