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大官人受赏震惊群臣

群底下那群官儿,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一会儿瞟瞟案上那两张勾魂摄魄的画,一会儿又偷偷觑觑上首——官家还闭着眼,泥胎木塑似的坐在那儿,魂儿早不知飞哪儿去了。

末了,众人的眼风儿,都像苍蝇见了蜜,黏糊糊地粘在几位相公身上,尤其是那位权势熏天、咳嗽一声京城都得抖三抖的蔡太师!

蔡公未言,谁敢开口!

然则!

宰相何执中——这位素以“蔡氏影仆”闻名朝野,向来在蔡京未表态前绝不多嘴的“应声虫”——竟在此时猛地向前一步,率先打破了沉默!

“咳!”宰相何执中清了清嗓子,声音洪亮得有些刻意,目光灼灼地扫视全场:“诸位!梁大珰所言极是!官家圣明,将此重任托付我等,我等岂敢不竭尽忠诚,秉公直言?”

他话锋陡然一转,直指那幅素描,语气中带着一种煽动性的痛心疾首:“这幅‘光影人石’之作,技法虽奇,却实乃邪道!大谬!”

“试问,此等穷究皮相、拘泥光影、刻板如匠作之图,与我中土画学传承千载之‘气韵生动’、‘骨法用笔’、‘应物象形’、‘随类赋彩’、‘经营位置’、‘传移模写’这六法精义,可有半分相通之处?此乃离经叛道!”

他越说越激动,手臂挥舞:“这已非技艺高下之争!此乃道统存续之争!是画学根本之路途之争!倘若今日,我等竟让此等妖异之技、匠气之作,压过那气象万千、意境高远的‘只此青绿’,登临状元之位……”

何执中猛地拔高声音,如同敲响警钟:“那便意味着——你我毕生所学、所信、所奉行的画道正途,统统都错了!我大宋画坛千年传承的根基,将被此等‘格物’妖术,彻底倾覆!诸位!此例断不可开!此风断不可长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殿内群臣本就被那素描的“妖异”所慑,又被官家的沉默震得六神无主,此刻见位极人臣的何宰相竟如此旗帜鲜明、义正词严地率先发难,且言辞间直指“道途之争”的核心利害,下意识便以为——这定是蔡太师的意思!

何相公不过是代太师发声!

刹那间!那些翰林待诏、书画博士、甚至一些原本对素描技法暗藏惊佩的年轻官员,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和宣泄口,纷纷附和:

“何相公高见!此技确乃邪道!”

“匠气十足,毫无灵韵!岂能与‘只此青绿’之恢宏意境相提并论!”

“道途之争!对!此乃动摇国本艺根之事!断不可令其得逞!”

状元必属‘只此青绿’!此乃煌煌正道!”

批判之声如潮水般涌向那幅素描,仿佛它是一件需要被立刻焚毁的妖物。

而在这片群情激奋的声浪中,真正的风暴中心——太师蔡京——泥胎也似的,稳稳戳在何执中身后半步之地。

脸上兀自挂着那副温吞水似的笑,眼皮子耷拉着,仿佛庙里的菩萨,不闻窗外事。

他眼角的余光,极其隐晦地扫过前方慷慨激昂、仿佛在为道统存亡而战的何执中。

又掠过御座上依旧闭目呆坐、仿佛神游天外的官家,最后落在那幅引发滔天争议的素描之上。

一丝难以察觉的、若有所思的光芒,在他深邃的眼眸中一闪而逝。

何执中这厮,今日怎地这般猴急?反常的、急不可耐的率先跳出来……究竟是真的被那素描的“邪道”所激怒,急于维护“道统”?

只怕……是这潭水底下,另有鱼虾在蠢蠢欲动,想借这画由头,搅弄些自家也未可知的风雨罢?

蔡太师眼角余光又在那平日对自己躬腰塌背、比家奴还驯顺的宰相身上刮了一刀。

心头冷笑:

“市井有言:狗儿跳上灶,必是馋肉了!”

嗬!

看来这位跟在自己身后“一步一躬”“老成持重”的宰相相公,终究是肚里的馋虫拱了心,按捺不住,要伸爪子探探锅里的油温了……

蠢蠢欲动啊.

蔡太师嘴角那抹温润的笑意,便又深了一分,更显得莫测高深。

他依旧金口不开,只如一个冷眼看戏的老汉,袖着手,觑着这满朝文武为了一幅画儿,搅起的这锅浑汤浊水。

真正的乾坤定夺,何曾系于臣子们的唇枪舌剑?不过只在御座之上,那位沉默帝王的一念之间罢了。

殿内,讨伐之声愈演愈烈,几成燎原之势,一边倒的定论:

这圣断‘只此青绿’的‘千里江山落日图’必将成为画中状元!

大珰梁师成只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泥塑木雕一般,仿佛天塌下来也与他无干。

接着。

殿内沸反盈天的讨伐声浪,被一声极轻微、却又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的鼻音“嗯?”骤然压了下去。

只见御座之上,那位一直恍若神游物外的官家,终于缓缓掀开了眼皮。

上一页目录下一页

猜你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