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可卿听着,一时也忘了方才的惊惧,只怔怔地看着王熙凤那副为银子发愁的泼辣模样,孝服下的胸脯起伏渐渐平缓,却只觉得心头更添了一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抑。
贾府那气派的黑油大门前,西门大官人,身新做的宝蓝底缠枝莲纹杭绸直裰,头戴飘飘巾,腰悬羊脂玉玲珑双鱼佩,儒雅蕴藉,风流倜傥,端的是富商儒生气派。
他递上名帖,指名道姓要见薛家大爷薛蟠。
不多时,只听里面一阵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夹杂着粗嘎的笑骂:“哪个不长眼的挡爷的路?滚开滚开!”
门房小厮慌忙闪开,只见薛蟠如同一座肉山般撞了出来。他今日穿了件大红遍地金的袍子,愈发显得面皮油亮,膀大腰圆,敞着怀,露出里头葱绿撒的汗巾子,一股酒气混着浓烈的香囊味儿扑面而来。
薛蟠那双被酒色浸得浑浊的眼睛,一落到西门庆身上,登时放出光来,如同饿狗见了肉骨头!他张开双臂,像头熊瞎子似的,猛地扑将上来,不由分说就给了大官人一个结结实实的“熊抱”!那力道之大,勒得大官人这练家子都觉得肋骨生疼,差点背过气去。
“哎哟我的亲哥哥!西门大官人!可想煞兄弟我了!”薛蟠搂着西门庆,一张油汗涔涔的大脸直往西门庆肩窝里蹭,嘴里喷着酒气和唾沫星子,
“我的好亲哥!你是不知道,自打回了这劳什子京城,兄弟我是度日如年啊!那些个酸文假醋的玩意儿,没一个对兄弟脾胃!哪有哥哥你爽利痛快?兄弟这心里头,就跟猫爪子挠似的,日也想,夜也想,就想着哥哥你那……嘿嘿嘿……”
他挤眉弄眼,发出一串猥琐至极的笑声,搂着西门庆的手还不老实地在他背上用力拍打了几下。
西门大官人激得他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鸡皮疙瘩瞬间爬满了胳膊。他强忍着不适,费力地从薛蟠那铁箍似的怀抱里挣出半边身子。
“薛兄弟,久违久违!哥哥我也惦记着你呢!”西门大官人打着哈哈,声音有点发干。他赶紧转移话题,生怕薛蟠再扑上来,“此地不是说话处,兄弟的宝刹在……”
“对对对!瞧我高兴的!”薛蟠一拍脑门,震得肥肉乱颤,亲热地揽住西门庆的肩膀,半拖半拽地就往贾府东南角一处僻静的院落走去,嘴里兀自絮叨着思念之情,
“哥哥快随我来!我那院子清净!好东西备着呢!哥哥你是不知道,有了你之前在清河县给兄弟的交代,弟弟我在京城这风月场子里,可算是扬眉吐气了一回!把那帮平日里眼高于顶、只会吟酸诗唱小曲儿的京城勋贵子弟,全他娘的给比了下去!”
他激动得手舞足蹈,仿佛那“战场”就在眼前:“哥哥你是没瞧见!在‘藏香阁’、‘醉仙楼’那些顶顶有名的销金窟里!兄弟我,嘿!仗着哥哥给的交代,那叫一个威风八面!”
“北静王府的小王爷水溶,郡王家的穆老三,平日里人模狗样,到了那销魂帐里,脱了裤子都是银样镴枪头!三五个回合下来就软脚虾似的趴窝了!”
“西宁郡王金家那个金二,南安郡王霍家那个霍小五,平日里鼻孔朝天,结果呢?兄弟我以一敌二!车轮战!杀得他们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认了输!”
薛蟠猛地一拍胸脯,肥肉乱颤,唾沫横飞:“可兄弟我呢?嘿!那真是龙精虎猛!一晚上连战数场,车轮战都不在话下!把那几个头牌粉头儿,折腾得人仰马翻,哭爹喊娘,直喊‘薛大爷饶命’!”
他越说越兴奋,仿佛盖世英雄,脸红脖子粗地吼道:
“就凭这份真刀真枪的‘本事’!哥哥,你猜怎么着?现在京城里那些顶尖公子哥都服我,那些粉头儿,提起兄弟我薛大爷,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的!她们还凑在一块儿,给兄弟我起了个响当当、顶呱呱的浑号!她们都叫兄弟——‘肥面金刚杵’!”
“兄弟如此畅快,做哥哥的也为你高兴。”西门庆见他这副模样,话锋却是一转,压低了声音,带着几分商人的精明探询道:“只是哥哥此番前来,另有一桩要紧事想打听打听。”
薛蟠一愣,拍了拍胸脯:“哥哥且说,没有弟弟我不知道的!”
他凑近了些,几乎贴着薛蟠的耳朵,“兄弟在京里,可认得……专做盐引生意的大盐商?”
薛蟠闻言愣了一愣,茫然地眨巴着那双小眼睛,肥厚的嘴唇嘟囔着:“盐商?……盐引?……”
他拧着粗眉毛,使劲儿想了想,然后很干脆地一摇头,脸上的横肉跟着晃荡,“不认得!弟弟我认得都是些斗鸡走狗、吃喝嫖赌的朋友,谁耐烦认得那些满身铜臭、算计死人的盐贩子?忒没意思!”
薛蟠似乎想起了什么,猛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茶碗都跳了一下,唾沫横飞地嚷道:“哎呀!哥哥你问这个干嘛?不过……我虽然不认得,但我妹妹宝钗肯定门儿清啊!”
他脸上瞬间又堆满了得意之色,仿佛妹妹的能耐就是他的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