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从鼻子里“哦?”了一声,拖长了调子,一双丹凤眼斜睨着秦可卿,脸上挂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怪神情,似笑非笑,似嘲非嘲,像看穿了什么极有趣的把戏。
“哦——?真·是·看·病?”她把那四个字咬得又慢又重,每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秦可卿紧绷的心弦上。
“真……真是看病!”秦可卿急得几乎要哭出来,胸脯在素白的孝服下起伏得更剧烈了,那紧绷的衣料勾勒出的浑圆曲线,此刻只显得无比脆弱和慌乱。
王熙凤瞧着秦可卿这副魂不附体的模样,心头那股窥破隐秘的得意劲儿更足了。
她忽然凑近了些,几乎贴着秦可卿的鬓角,压低了嗓子,吐气如兰:“好可儿,你哄别人也就罢了,还哄我?那晚在大殿里,我扶着身子走路,你身上那股子味儿……啧啧,可不是药香,倒像是……”
她故意顿住,眼神暧昧地在秦可卿身上溜了一圈,才慢悠悠、带着露骨调笑地补上,“……像是哪个精壮汉子身上捂出来的汗气!隔着几层衣裳都透出来了!”
这话如把秦可卿吓了一跳!她只觉得天旋地转,羞愤欲死,恨不得立时找个地缝钻进去。
虽是强忍着表情,可那身重孝此刻像烧红的烙铁裹在身上,烫得她浑身发颤,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连同衣里子潮湿一片,一股股的往外直窜。
这汗一出不打紧,原本清淡的体香,此刻被热气一蒸,竟似被点燃了一般,愈发浓郁地透了出来。那身重孝的素白绫罗,被汗水微微濡湿,更显出一种被惊惧催熟的、熟透蜜桃般的丰腴肉感。
王熙凤离得极近,这股陡然浓郁起来的暖香直直钻入她的鼻孔。她非但不避,反而像嗅到了什么稀罕物事般,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动,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那古怪的笑意更深了,眼神里闪烁着猎人发现猎物破绽的兴奋精光。
“啧啧啧……”王熙凤咂了咂嘴,声音拖得又长又媚,“好香……真是好香!这味儿,就和那晚在观音庵大殿里,挨着你时闻到的一模一样!甜丝丝,暖烘烘,闻着就叫人骨头缝里发酥……”
她故意顿住,欣赏着秦可卿因极度羞耻而紧闭双眼、睫毛剧烈颤抖的模样,然后才慢悠悠地、带着致命的调笑补上那最后一刀:
“不过嘛……今儿这香,倒是清亮了些,独独少了那股子……嗯……混着男人汗气的、热腾腾的、说不清道不明的‘骚’劲儿!可惜了了!”
“婶子——!!!”秦可卿再也承受不住,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哀鸣,那声音破碎不堪,带着哭腔。
她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瘫软在榻上,汗湿的孝服紧贴着曲线毕露的身子,更显得楚楚可怜又惊惶万状,她双手死死捂住滚烫的脸颊,像是将她心底最隐秘、最羞耻的秘密赤裸裸地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就在这香艳又窒息、几乎要绷断的当口,外间帘子“哗啦”一声响,平儿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少见的喜气,脆生生地禀道:“二奶奶!大喜!大喜啊!宫里刚传出来的信儿,咱们家大小姐晋封凤藻宫尚书了!太太欢喜得了不得,立时打发我各处报喜,头一个就让我来告诉您!”
平儿报完喜,见屋里气氛有些异样,二奶奶脸上似笑非笑,蓉大奶奶更是面上看不出来是喜是悲,她也不敢多问,福了一福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待平儿一走,方才那股子剑拔弩张的调笑气氛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喜讯”冲淡了些,却又迅速被另一种沉甸甸的阴霾取代。
王熙凤脸上那古怪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声长长的、带着无尽烦忧的叹息:“唉——!”
秦可卿惊魂未定,见她叹气,下意识地顺着话头,声音还带着未尽的颤抖:“这……这晋封是泼天的大喜事……婶子怎地叹气?”
王熙凤猛地转过身,那种调笑已经全然不见,脸上已换了一副管家奶奶的愁苦相,她甩了甩手里的帕子,像是要甩掉什么晦气,苦笑道:
“我的好可儿!你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怎么也说这外行话?这当然是天大的喜事,是咱们造化,是贾府的体面!可这体面、这造化,它……它是要银子堆出来的啊!”
她掰着手指头,声音透着精明的算计和深深的肉疼:“这晋了女官,宫里头上上下下,从总管太监到有头脸的宫女嬷嬷,哪个不得打点到?”
“那都是明晃晃的窟窿眼儿!还有那最最紧要的梁师成梁公公,那可是官家跟前一等一的红人,他的那份‘孝敬’,更是轻不得、慢不得、少不得!”
“这林林总总,哪一处不得从我掌着的账房里往外淌银子?这哪里是喜讯,分明是催命的账单子!我这管账的,心肝儿都疼得抽抽了!”王熙凤叹着气,满面忧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