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西门庆会秦可卿王熙凤

那张粉面,此刻虽失了血色,倒愈发衬得眉如远黛,唇似含珠,真真是画儿里走下来的天仙人物。口脂香气混着一丝清幽的冷香,嘘在王熙凤鬓角耳畔,痒梭梭的。

王熙凤闭着眼,喉咙里滚出一声舒坦的“嗯——”,尾音拖得长长的:“好多了…你这小手儿,天生的解乏仙方儿。”

她依旧纹丝不动地歪着,那丰腴身段儿,尤其身下那两团滚圆肥实实墩墩地压在锦垫上,将身下的杭绸料子绷得溜光水滑,沉甸甸,稳当当,倒似生了根。

秦可卿觑着她眉心略略舒展,便柔声道:“婶子也须惜福养身,莫太耗了心神。外头那些刀山火海,总有个腾挪闪转的余地……”

王熙凤猛地睁开眼,一双丹凤眼波光流溢,带着真切的怜惜:“我的好可儿!你且先顾全了自个儿这副灯尽油枯的身子骨罢!”

她目光如钩,细细描摹着秦可卿那张巧夺天工的粉面,“你瞧瞧,这脸盘子,白得像那雪洞子里供着的羊脂玉观音,美倒是美煞了,却透着一股子死气!你自家心窝子里那点没着落的官司还没个丁卯,倒先替我这滚钉板、下油锅的操起闲心来了?”

秦可卿被她这热辣辣、沉甸甸的关切一撞,唇边绽开一丝浅淡却勾魂摄魄的苦笑,长长的眼睫低垂下来,在眼下投下两弯小小的、惹人怜惜的愁影儿:

“着落?呵……”

她声音轻飘飘的,带着点认命后的死水微澜,“如今那府里,上上下下,谁眼里还容得下我这碍眼绊脚的未亡之身?不满婶子,那宁国府不拘是谁,我已经多日不见着了,他们只巴不得我立时三刻化作一股青烟散了,才落得眼前干净。”

她略顿了一顿,一声几不可闻的幽叹衣衫内那对庞然大物起伏不定,“也就宝珠、瑞珠那两个痴妮子,还死心塌地守着我在那冷清清的天香楼小院里…如此这般…倒也图个耳根清净。”

“横竖……我这心,早是枯井一口。就这么熬油似的,熬一日,算两晌。若得菩萨开眼,早早收了我这去……倒也干净,省得在人前碍手碍脚,讨人嫌厌。”

那语气里寻不出一丝火星,只余下灰烬般的倦怠与看破红尘的漠然。

正说着,车身一顿。

观音庵到了。

那王熙凤腰肢一拧,当先一步,稳稳当当地便踏下了车板。秦可卿随后扶着丫头的手,那身子骨儿软绵绵、颤巍巍的,真似三月里初抽嫩条的新柳,经不得一丝风儿,也跟着挪进了那庵门。

王熙凤脚下生风,显是熟门熟路,引着秦可卿绕过那香火鼎盛、烟气熏得人眼迷离的大殿,又穿过几重木扶疏、清冷得有些瘆人的回廊,直走到后院一处极僻静的禅房门前。

她抬手“吱呀”一声推开那雕木门,里面却是别有洞天:窗明几净,青砖墁地光可鉴人,竹帘半卷透进些微光,一张乌沉沉的禅榻,一张油亮亮的红木小几。

几上供着个汝窑白瓷瓶,几枝新折的梅骨朵儿斜插着,幽幽吐着冷香。

角落里一只小巧的炉子,燃着上好的沉水香片,丝丝缕缕的青烟混着梅香、木香,氤氲出一股子清雅又带点奢靡的静谧。

秦可卿立在门槛外,一双妙目将这精雅禅房细细打量了一番,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那张绝色精致的粉脸上恰到好处地浮起一层薄雾似的困惑,樱唇轻启,声音依旧软糯,带着点不解:

“婶子?咱们……不是该去前头大殿里,给菩萨娘娘磕头烧香的么?怎的……绕到这清冷得怕人的后院禅房里来了?”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门轴又是“吱扭”一声轻响。秦可卿心头莫名一跳,下意识地回眸望去——

却见方才跟在身后的平儿并未进来,反而侧身让在一旁,一个高大轩昂的男子身影正堵在门口,将外头的光线遮了个严严实实!

来人一身锦绣袍服,气度沉稳如山岳,面容端的是英伟不凡,尤其那一双眼睛,目光温煦如三春暖阳,带着毫不遮掩、滚烫灼人的暖意,又绕着三分勾人的邪气,直喇喇地,兜头盖脸便罩在了秦可卿脸上。

四目骤然相接!

秦可卿只觉得一股热气“腾”地从脚底板直冲顶门心,通身过电般一颤,“啊呀……”一声短促的惊呼从喉间逸出,那张白玉也似的脸儿,霎时间红透如天边的火烧云,一直烧到了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尖儿。

她慌得如同被捉了赃的偷儿,猛地低下头去,长而密的眼睫急颤如风中乱抖的蝶翅,一双玉手慌不迭地抬起来想去捂住那擂鼓般狂跳的心窝子,葱管似的指尖却因那惊涛骇浪般的羞臊与慌乱,筛糠似的抖个不住。

秋袄底下,那对神物剧烈地起伏着,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浪涌,将她心头那掀起的滔天巨浪暴露无遗。

她便是做梦也料不到,竟会在此地、此情此景之下,猝然撞见了这位爷!

一旁的王熙凤,将秦可卿那副又羞又惊、连指尖都在诉说着情意的模样,和门口大官人那淡然却又带着几缕灼热的眼神尽收眼底。

她手腕上还残留着方才握着秦可卿的凉意,此刻心头却是电光火石般豁然开朗!“好家伙!原来自己的猜测,竟是真的!这蹄子……竟然这么死死瞒着自己,什么时候勾搭上得。”

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猛地涌上王熙凤的心头,酸里夹着甜,甜里又裹着点说不出的刺挠和涩意。

替秦可卿高兴!这贾府里头,唯有这个病西施似的小可人儿,是唯一能入她王熙凤的眼说上体己话的。如今见她似乎有了点指望,凤姐心里头,竟也生出了一丝难得的慰藉!

看着秦可卿那副又羞又惊、连指尖都在诉说着情意的模样,同为女人,王熙凤心底竟生出一丝酸涩的羡慕。

这深宅大院里,能得一份真心,是何等奢侈!尤其可儿这般绝色,却要在宁府那口活棺材里熬干心血!能有人把她带出去,脱离那泥潭,岂不是天大好事?

可这念头刚起,一盆冷水就浇了下来。王熙凤的心瞬间又揪紧了替她担心!宁国府脏成什么样?她王熙凤能不知道?!那府里,除了门口那对石头狮子,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光是想想就让人作呕!

何止是宁府?荣国府又干净到哪儿去?王熙凤嘴角掠过一丝冰冷的自嘲。贾家这帮爷们儿,仗着祖宗荫庇,有几个是干净的?别的不说,西府里那位四姑娘惜春……她到底是谁的种?真当能瞒过所有人的眼?大伙儿不过都是心照不宣罢了!

贾家上下,骨子里都透着那股子虚伪的傲气,整天瞧不起她王家!别看她王熙凤如今在老太太跟前得脸,管着偌大的家业,背地里,多少人戳她脊梁骨,笑话她是个不识字的泼辣货?

可他们贾家的男人呢?扒下那层装模做样读书人的皮,里子比谁都脏!既然这贾府已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烂到了根子上,若真有人能把可儿这朵鲜从这粪坑里摘出去,岂不是菩萨显灵?

王熙凤的目光再次扫过门口那位气度不凡、肩宽背厚的西门大官人。他是谁?不过是个有些钱财、得了老爷几分青眼的商贾罢了!

就算他真心待可儿,就算他有些本事,可他怎么带得走秦可卿?秦可卿是什么身份?宁国府长房长孙媳,贾蓉明媒正娶的妻子!一个被老扒灰惦记的未亡人!

这身份就是一道挣不脱的金枷玉锁!贾珍那个老扒灰的,能放过掌心里的这块天鹅肉?贾府为了那张比婊子裤腰带还松的体面皮,能容忍这等未亡人改嫁的“丑事”?

“难!难如登天!”王熙凤心底重重一叹。方才那点替秦可卿生出的欢喜,瞬间被沉重的现实压得粉碎,只剩下满腔的忧虑和对贾府一股子憋不住的刻薄嗤笑。

嗤!

她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贾家?书香门第?

我呸!这帮子人,祖坟上冒的是砍人放火的青烟儿,挣下这份泼天富贵靠的是刀把子而不是笔杆子!如今倒好,穿起长衫,挂起字画,装模作样地要当读书种子了?真当自己是那盘了几辈子墨的老树根了?

“骨子里?骨子里有一个算一个,还是他们看不起的下三滥的武夫胚子!是那见了漂亮姐儿就走不动道儿、几杯马尿下肚就能当街撒泼的粗胚!”

王熙凤的思绪像淬了毒的针,扎得自己心口都发凉:“一群根儿上就是泥腿子的杀才!扒了那身绫罗绸缎,里头还是那股子洗不掉的牲口味儿!”

“有道是:黄鼠狼就算披上锦缎袍,闻见鸡窝味儿照样撅屁股放骚烟,贼骨头纵使混进状元榜,瞧见夜明珠依旧忍不住要伸手。——那刻进骨头缝里的粗人胎,任你用八缸皂荚水也刷不脱,这话搁在贾家爷们儿身上,那是再贴切不过!”

看看他们干的事!宁府那个老畜生贾珍,爬灰都爬出样来了,连可卿这么柔善的都要惦记!连带着贾蓉那王八羔子也是个没骨头的软蛋!”

“荣府这里,自家那个没出息的,恨不得是个母的就想往炕上拉!还有头上那两位老爷,哼,那些不清不楚的事情,谁又能不知?”

“那些个贾家爷们儿,聚在一起不是赌钱吃酒,就是捧戏子玩小幺儿,有几个真能把圣贤书读进腔子里去的?就这德性,还做梦当什么“诗礼簪缨之族”?我呸!也不怕孔圣人从棺材里爬出来啐他们一脸!

老太太便是看穿了这一切,才把宝玉那个凤凰蛋似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亲自带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

一门心思要把这贾家的宝贝根子,从根子上那“粗鄙不堪”的路上拽回来,硬塞进那“书香门第”的锦绣套子里。成日家防贼似的防着他沾上“武勋习气”,怕他学了那些“粗鲁不通礼”、“一言不合就拔刀子”的下作行径。

“哈!结果呢?”王熙凤心里那个冷笑能冻死人。“结果养出个什么好货色?一个整天扎在脂粉堆里、闻着娘们儿香才能过活的‘二尾子’!”

“外边看着是个男人,细皮嫩肉,比娘们儿还水灵!可骨子里呢?银样镴枪头!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见了血能吓尿裤子,遇上点事儿就只会‘哭唧唧’地往老太太怀里钻、往姐姐妹妹身后躲!”

“半点男人的担当、硬气都没有!整个一没骨头的软套子!”王熙凤越想越鄙夷,“说他像男人?我看他倒更像那绣楼里养出来的娇小姐!”

再看看眼前这位堵在门口的大官人!那肩膀,宽厚得能扛山!那身板,挺拔得像棵劲松!眼神里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邪气,可那邪气里透着的全是活生生的,热辣辣,能把女人魂儿勾走的雄性劲儿!

往那儿一站,就像头巡视领地的豹子,沉稳里藏着力量。这才是真男人!是能在风雨里立得住、能给女人遮风挡雨的汉子!

王熙凤心里那杆秤砣,沉甸甸地砸向了门口。

可惜啊可惜……这样的男人,偏偏撞上了秦可卿这个“金枷玉锁捆着的未亡人”!

贾家这摊“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的烂泥塘,连门口那对石头狮子都“腌臜透了心”,哪里容得下一点真心、半点活气?

她看着眼前羞窘欲绝、美得“能把人魂儿勾走”的侄媳妇,再看看门口那目光“像钩子一样”灼灼盯着可儿的大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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