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万事俱备,贾府作画

大官人早将贾政眼中那转瞬即逝的羡慕看在眼中,口中谦逊道:“大人言重了!学生一介鄙夫,蒙官家错爱,恩赐微职,实是惶恐万分。些许末技,不过是娱情遣兴,岂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今日得见两位大人,实是庆之幸事,正要聆听二位大人教诲。”说罢,又对着林如海一揖,姿态放得极低。

贾政贾存周冷眼打量着这位新晋的“西门显谟”。

只见他对自己执礼甚恭,言谈间谦和有度,应对得体,全无半分市井商贾的粗鄙铜臭,也无骤得高位的轻狂骄横。

那副温文尔雅、进退有据的模样,竟隐隐透出几分饱读诗书、涵养深厚的儒生气度!

心中顿时越发肃然,引西门庆上座,又殷勤命小厮换上新沏的雨前龙井,口称“显谟”,礼敬非常。

三人分宾主坐定,寒暄了几句朝廷风物、京中逸闻。

林如海见气氛融洽,便放下茶盏,对西门庆笑道:“显谟,今日约你前来,实是有一事相求。”

大官人也没有多寒暄:“请讲!学生能做到必全力,报大人知遇之恩。”

林如海见西门庆如此爽快,心中甚喜,便道:“早上朝会匆匆结束后,听得米元章在我等面前盛赞,言道西门显谟画人肖像‘形神兼备,毛发欲动,直如摄魂夺魄’!他远不如也!”

“我心痒难耐。今日厚颜,想从西门显谟手中,讨得一副墨宝小像,不知显谟可肯赏脸?”

大官人闻言,微微一滞,笑道:“这有何不可,只是……今日来得仓促,未曾携带我那套趁手的画具!恐难尽善尽美……”

林如海听后大喜过望,面上虽还端着持重,那眼底的笑意却藏也藏不住。

他老怀大慰,暗忖道:“天可怜见!此去江南盐务繁巨,经年难返,又恐其他意外,我那玉儿留在这里,父女天各一方,连个念想也无!若能得这西门显谟妙手,画下我这一副形容,留给玉儿,也好安慰她寄人篱下之苦,略解孺慕之情……岂不强过千言万语?

想到此处,笑着指了指书案:“显谟不必担忧!笔墨这里便有。”

西门大官人摇了摇头,解释道:“大人有所不知。我那画人像的笨法子,与寻常水墨渲染不同。最要紧的,是需用上好松木烧成的炭,细细研磨成条,取其焦黑浓淡、易于皴擦之性,方能捕捉细微神韵,勾勒骨相肌理。”

林如海与贾政闻言,不由得互望一眼,眼神中都掠过一丝惊奇与恍然。

贾政捋须赞道:“妙!妙啊!西门显谟果然深谙物性,别出心裁!此等妙法,必是独得之秘!寻常笔墨,焉能尽显显谟手段?”

他转头,对着侍立在一旁的心腹小厮李贵,语气带着一种见证奇技的郑重吩咐道:“李贵!显谟老爷的话可听清了?还不快去。”

李贵得了贾政的严命,不敢怠慢,脚下生风般直奔后厨取碳。

刚穿过一道月亮门,正撞见琏二奶奶王熙凤带着平儿并几个媳妇婆子,刚巡查完门户、检点了各处火烛安全,正站在穿堂风口上,拿帕子扇着风,嘴里还吩咐着明日的采买琐事。

李贵忙刹住脚,垂手躬身请安:“给二奶奶请安。”

王熙凤丹凤眼一挑,见他行色匆匆,随口问道:“,火烧屁股似的,跑什么?”

李贵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回了一遍。

“清河县西门大官人,西门显谟?”王熙凤闻言,柳眉倏地一蹙,丹凤眼里精光闪动,那点子慵懒瞬间被惊疑取代。

她心里咯噔一下,噼啪炸响:“怎么又是他?!”

那张脸立刻浮现在她眼前:剑眉斜飞入鬓,一双桃眼似笑非笑带着邪气,偏生又生得鼻梁高挺,唇红齿白,端的是副好皮囊!她可忘不了!

“这西门大官人……他到底是哪路神仙?身上披着多少层皮?”王熙凤心里翻江倒海,疑云密布:

“最初是‘清河县赛华佗’,转头又是商贾,昨日里诗会上更弄出两首歪词酸调,倒把这府里的婆娘们撩拨得骨头都酥了。”

她这个过来人可看得明明白白,哪些府内女人不拘未出阁还是小寡妇,看着那两阙相思词,看得各个吃了春药一样,就连向来恪守礼法的李纨都一副怀春寡妇样子。

现如今可好!这位西门大官人忽然摇身一变,竟成了老爷和姑老爷都要在‘梦坡斋’郑重接待的座上宾?还口口声声叫什么……‘显谟’?

王熙凤对这个官衔一头雾水,她虽掌家理事精明强干,但对朝廷这些文绉绉的贴职名头却所知有限,肚里寻思:

“显谟?显谟是个什么东西?馍馍老娘倒知道,白面馅儿的!这劳什子‘显谟’,能当饭吃还是能当钱使?听着就不像个正经官儿!”

她挥挥手,让李贵快去。自家却如同脚下生了根,钉在原地不动。

那粉莹莹的脸蛋儿皱着眉头,搅得脑仁儿针扎似的疼起来。

想要找那西门大官人讨个主意,可……那日是众目睽睽之下,阖府女眷都在场,找他看病说得过去。

如今天都黑透了,四下里静悄悄的,孤男寡女,黑灯瞎火去寻他?呸!传出去,被人瞧见没得污了老娘清白名声!

思及此处,肚肠里那点子盘算便如同滚油烹煎,翻腾了几个来回。终究是挨不过头疼银牙暗咬,伸手把平儿招了过来。

此刻室内。

西门庆得了炭棒,在贾政与林如海既好奇又带点审视的目光下,也不多言,取过一张上等宣纸铺开,捏着那黑黢黢的炭条,竟真就凝神屏气,对着林如海的脸庞勾画起来。

但见他手腕翻飞,或轻或重,或皴或擦,那炭条在他指尖如同活物,沙沙作响。不消半个时辰,一幅人像便跃然纸上!

待西门庆搁下炭条,贾政与林如海凑近一看,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纸上林如海,须眉宛然,眼神清矍中带着一丝为官者的深沉与慈父的忧思,连额角几道细纹、颧骨微凸的轮廓都纤毫毕现!

那炭条的黑白浓淡,竟将皮肉的松紧、骨骼的起伏都表现得淋漓尽致,仿佛真人缩小了嵌在纸中!

“神乎其技!真乃神乎其技!”贾政抚掌惊叹,眼睛瞪得溜圆,他虽不懂画,但这逼真程度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工笔肖像,“形神兼备!果然如米元章所言,直如摄魂夺魄!”

林如海更是激动得手指微颤,声音都有些哽咽:“妙!妙极!西门显谟此技,堪称通神!难怪!难怪官家要钦点你为‘画状元’!今日得见,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此等绝技,当得起!当得起啊!”

他们此刻心中再无半点疑虑,只剩下对“画技”本身的震撼与折服,甚至恍然大悟般认定:官家赐予西门庆“显谟”头衔,必是看中了这手惊世骇俗的画像本事!除了这个,还能有什么理由?

林如海小心翼翼,将那画纸捧在手里。

贾政在一旁瞧着,画中林如海那股子清雅风骨,竟比活人还多三分飘逸。

他素来以端方君子、诗礼传家自诩,对这等“匠气”之事本是不屑的。

可此刻,看着那炭条勾勒出的、几乎能呼吸的影像,一个念头如同藤蔓般死死缠住了他的心:“我苦读诗书,克己复礼,为官也算勤勉,奈何宦海沉浮,至今不过一员外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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