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
这一声令下,如同阎罗爷勾了生死簿!
嗡—!
咻咻咻—!
几十支三棱透甲锥,带着撕裂布帛般的尖啸,泼天盖地,真如那过境的飞蝗,没头没脑便向人堆里狠狠钉去!
那箭杆油浸的桦木杆子,沉甸甸、黑黝黝,一看便是大辽铁林军的制式杀器!
「呃啊——!」
「噗嗤!」
惨嚎声、利刃入肉的闷响、骨头碎裂的脆声瞬间爆开!
巨大聚义厅内登时成了修罗屠场!
那些绿林汉子,有的舞动奇门兵刃格挡,叮当乱响;更多的却是躲闪不及,被那铁雨攒射成了血葫芦!
有那倒霉的,面门上钉着两三支,哼都没哼一声,直挺挺便往后倒,红的、
白的,汩汩地顺着箭杆往外冒,热气腾腾;还有的被大力贯倒,身子挂在冰冷的铁栅栏上,软塌塌像个破血口袋,兀自往下滴滴答答淌着血水!
只这一轮泼风箭雨,方才还跳脚叫骂的十来个莽汉,已是地上抽搐的尸首,或是栅栏上滴答作响的烂肉!
死一般的寂静,只绷了一弹指!随即,便被更凶猛的恐惧和求活的腌攒念头撕得粉碎!
「降了!爷爷!降了!饶命啊爷爷!」
「降!我等愿降!做牛做马!」
这一声讨饶,如同瘟病过境,呼啦啦便传遍了铁笼!
「降!降啊!黄河帮的兄弟!留得命在————留得命在————裤裆里的卵子才硬气啊!」
有人带着哭腔嘶喊,裤脚管下,已是湿淋淋一片。
黄河帮里几个平日里吆五喝六的头目,此刻看着身旁兄弟被射成刺猬的惨状,脸都吓绿了,连滚带爬地扑向耶律大石那边的栅栏根。
「青州快刀————降了!」青州快刀门下,也有几人眼神闪烁,避开昔日同门惊怒交加的目光,低着头,脚步虚浮地挪了过去。
一时间,各股势力里,那些平日里称兄道弟、歃血为盟的「好汉」,此刻在生死关头,纷纷分道扬镳。
「王矮子!你他娘的软骨头!丢了清风山的脸面!」
「黄河帮的刘三!你个背主求荣的腌臜货!老子瞎了眼认你做兄弟!」
「张快刀!你————你对得起总瓢把子吗?!」
那些尚存几分血性、犹自挺立的忠义之辈,眼见平日的「手足兄弟」转眼成了仇敌脚下的狗,气得目眦欲裂,破口大骂,声音里带着锥心的痛楚和滔天的愤怒。
就连那官面上的人物几个衙役,互相使了个眼色,竟也低着头,脚步跟跄地混入投降的人群,朝着耶律大石那边蹭去。
雷横喉结上下滚动,眼神闪烁不定,一只脚竟也不自觉地微微挪动了一下。
「雷横!」一声炸雷般的怒吼在他耳边响起!却是同僚美髯公」朱仝,一张赤红脸膛此刻气得发紫,豹眼圆睁,死死盯住他。
声音如同重锤敲在插翅虎」雷横心上:「你待怎地?!你我兄弟吃着朝廷的俸禄,穿着这身官皮!平日里为些兄弟义气,做些擦边越界、违背律法之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今日!这是大是大非!是国雠家恨!是给祖宗蒙羞、给脊梁骨打折的腌臜勾当!你————你也要学那没卵子的货色,去做那辽狗的走狗不成?!」
朱仝这番话,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雷横脸上火辣辣。
他羞愧地低下头,不敢直视朱仝那喷火的眼睛,嘴里却像含了块热糍粑,含糊又执拗地嘟囔着:「朱————朱老哥————你————你骂得对————可我————我家中尚有七十老母啊!
」
「她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父母在,儿苟活」!她在我就在,我这条命,得留着回去给她养老送终!若今日折在这里,不能侍奉于老母身前————我————我这些年做的所有事,争的所有脸面,还有个鸟用!」
他说着说着,竟带上了哭腔,脚下却像生了根,又像是被无形的线扯着,终究还是朝着那耶律大石那边冰冷的铁栅栏,又挪动了几步。
朱仝看着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模样,指着他的手指都在哆嗦,回想起他同僚这些年,最是孝顺母亲。
想到这里半晌,长叹一声垂下手来,无力道:「好————好一个孝子!你————
你自去吧!记得以后给我坟前上柱香!」
说罢,不再看他,只是握紧了手中刀,胸膛剧烈起伏,眼中满是悲愤与决绝。
厅内血污横流,惨叫未绝。
投降者的脚步窸窣,夹杂着忠义者的怒骂与绝望者的哀嚎,将这聚贤厅搅得如同滚沸的油锅。
角落里,一群身着青灰色道袍的道士,此刻也难掩惊惶。为首一名须发皆白、面容清癯的老道,浑浊的老眼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身边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道童身上。
老道枯瘦的手抓住王喆细瘦的胳膊,声音嘶哑,几乎是贴着王喆的耳朵低吼:「徒儿!听着!你年纪尚小,筋骨未成,却已将我这把老骨头压箱底的本事学了个八九不离十!你是块璞玉,是我三教七宝全真未来的指望!今日这修罗场,不是你该埋骨之地!」
他用力将王喆往耶律大石方向那挤满了投降者的栅栏边推搡,声音带着哀求,「去!听话!到那边去!活下去!莫要————莫要断了咱们这一脉的道统!」
王喆小小的身体被推得一个趔趄,但他脚下生根般站定,清亮的目光迎向师傅焦虑浑浊的眼睛,没有丝毫动摇。
他摇了摇头,声音在一片污浊喧嚣中竟格外分明:「师傅,您错了。道在守心,不在苟活。今日弟子若趋炎附势,贪生怕死,投了那异族豺狼,便是苟延性命,道心亦污浊不堪,与行尸走肉何异?这满身所学,反倒成了助纣为虐的孽障!徒儿宁在此处,与师傅同守此心,共证此道!」
他这话语,虽出自童稚之口,却蕴含着一股凛然不可犯的正气,听得老道浑身一震,推搡的手颓然垂下,眼中又是痛惜又是骄傲,嘴唇哆嗦着,终是化作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