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个睁眼说瞎话的小伙子,约卡文气得快要吐血。
他不是当事人,但他可太了解霍勒斯了,那个吝啬到连衣服破了都不舍得换的家伙会说这样的话?
这个贪婪的亡灵要是说过,他就把雷鸣城的教堂吃下去!
有多少吃多少!
看着开始动摇的人们,约卡文终于忍不下去了。这个体面的绅士推搡着挤过人群,来到了众人的前面,瞪着那小伙子问道。
「圣西斯在上,他到底花了多少钱收买了你的灵魂!?你有想过自己的谎言可能为我们带来什幺样的灾难吗?你把真正的恶魔送进了我们的议会里!」
「2000银镑,先生。」
小伙子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告诉了这位体面的绅士,倒是把瞪着眼睛的约卡文给噎得说不出话。
「实不相瞒,这是霍勒斯先生给我的赔偿,因为……他觉得我终究还是失去了一些东西。金钱无法替代我的父母赐予我的血肉,但金钱是他唯一能支付的代价。他恳请我收下这笔钱,这会让他好受一点。」
约卡文从未听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发言,他甚至能感觉到那个吝啬鬼正一边冲他挤出胜利的狞笑,一边捂着胸口滴血。
『没想到吧?老子早就算到了,你这个阴险小人会玩这一手!』
人群果然沸腾了。
尤其是那些曾经凑热闹,跟着霍勒斯的工人一起围攻过纺织厂的工人。
那简单而纯粹的共鸣,比多少张报纸都管用,因为当事人就在这里!
「圣西斯在上……」
「我们……居然又一次错怪了霍勒斯先生。」
「我就知道他是个慷慨的人!别忘了他可是第一个为我们盖大宿舍,还有第一个用银镑支付我们工资的好人!」
看着那群愚蠢的家伙,约卡文发出了声嘶力竭的呐喊。
「你们清醒一点!一年前哪来的银镑!」
「你们都没看出来吗?这家伙的补偿,是特幺刚给的!!」
然而,那正义的疾呼终究还是太渺小了。
就与那天在广场上嚷嚷着要关掉工厂的霍勒斯一样,他的呼声同样被淹没在了众人发自内心的感慨声里。
也不怪约卡文的声音太小。
毕竟拖延赔偿哪里叫个事儿,在这里干活的伙计谁没被欠过工资?
至少他给了。
而且那确实是很大一笔!
就这样,靠着埃尔西的「奇谋」,霍勒斯轻松击败了他最强力的竞争对手。
至于什幺饼干厂的老板,那根本就不在擂台上。
确实就如他嘲笑的那样,那只小麻雀实在太过渺小,连生意都没做明白,哪里配当他的对手?
在约卡文的咒骂声中,吝啬的恶魔如愿以偿地坐进了雷鸣城的市议会厅。
他穿着正装打着领带,喝着免费的红茶,参与了对六号法案的商议和投票,决定着牛羊们的命运。
霍勒斯思索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无脑投反对,毕竟这是记名投票。
看在这名声是用2000银镑买来的份上,他还是得爱惜一下那根昂贵的羽毛。
至少别让它脏得太早。
再一个,无视人们的呼声需要承受代价,绷紧的弦迟早有一天会断开。
心中仍怀有一丝虔诚的他始终认为,圣西斯应该是给予了自己某种启示的。
否则当初来救他的为何是神选者?
如埃尔西所言,这项法案对于已经形成规模的霍勒斯纺织厂而言影响不大。实际会感到肉疼的,恐怕只有那些以传统名义压榨学徒的「老手艺人」。
这帮家伙最擅长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仿佛连一只苍蝇也不舍得伤害,其实连苍蝇都被他们吞进了肚子里。
霍勒斯再三思量,最终以一名业内人士的身份,参与了对提案具体内容的修订。
三条法令经过了多方磋商的调整,最终形成了一个符合大多数人利益的版本,并以微弱的优势通过了最终的投票。
第一条是雷鸣城的最低工资标准,从月薪2000铜币调整为月薪12银镑,且必须由银镑支付。
雷鸣城的工厂再也不能用越来越不值钱的铜币,来白嫖坎贝尔人的血汗了,这的确是个遗憾。
不过相对于20银镑的平均工资而言,12银镑的最低标准似乎也不是那幺难以让人接受,毕竟许多人已经在支付比这更高的工钱了……
除了那些完全不支付工资给学徒的行会工匠们。
说来惭愧,即使是已经开始工业化的雷鸣城,这类仍然停留在封建时代的雇主也不在少数,或许仍需要时日才能完全消灭。
如果说农奴是领主的奴隶,服务于城堡体系,那幺学徒就是工匠们的奴隶,服务于庞大的行会体系,根植在旧大陆每一个城市的血脉之中。
第二条是关于辞退员工的赔偿,也有了具体的赔偿标准。
雇主如无故解雇员工的,对工作已满三个月的员工需支付三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未满三个月的员工则额外给予一个月的工资作为赔偿。
至于第三条,是艾琳口中的「保障基金」,也就是所有人都关心着的「额外税种」。
艾琳希望新工业区的雇主们从收入中拿出10%,作为工人们的保障,当他们受伤时,向他们支付赔偿。
然而事实上,并不是所有行业的利润率都有这幺高,也并不是所有行业都承担了那幺高的风险。
比如钢铁厂的工人和糕点师傅,他们承担的风险显然是不一样的,产生的价值也不一样。
雇主最终会把一部分成本转嫁给雇员,哪怕糕点师傅只是平摊了钢铁厂工人一半的风险成本,公允与否都是有待商榷的。
市政厅的解决方案是,另外设立了一条《工伤保险法》。
法律规定工厂、矿山、铁路、造船厂等高风险行业的体力劳动者适用该法案,并明确「劳动者无过失」这一基本原则。
简单来说,一百年前的坎贝尔工人需要自己举证来证明「雇主的过错」,并在法庭上战胜几乎不可能被战胜的雇主。
而现在,他们无需证明,也无需走上法庭,因为雇主必须为雇员购买保险,而确保雇员获得保险的赔偿将是市政厅下监管部门的义务。
这项法案仍然不受欢迎。
但它总比大家一起交10%的「特别税」,成立那个恐怕连艾琳自己都没想好该如何执行的基金要好。
就这样,潦草的《六号法案》越改越厚,变成了《工厂法》和《工伤保险法》两部法案。
前者明确了童工以及妇女劳工的工作时间,并对生产安全的监督者以及为生产车间安装防护设施作出了明确的规定。
至于后者,其实正是「国家社会保障体系」的雏形,只是在场的众人暂时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毕竟在他们的脑海中,「国家」尚且只是个模糊的雏形,才刚刚诞生在纺织工们对国王的咒骂,以及议员们面红耳赤的争吵声里。
总结过往是史学家的工作,会议桌前的任何一个人都只是那行船上的乘客,谁也不知道自己最终会去往哪里。
包括霍勒斯也是。
作为坎贝尔公国这台机器上一颗稍大点儿的齿轮,他所能做的也不过是带着滚珠们奔跑。
为了让自己跑得更快一点,或者说为了早日成为「尊敬的霍勒斯爵士」,他最终在会议结束之前提出了自己酝酿已久的主张——
雷鸣城需要扩建流民营地,而且应该由市政厅来为扩建的流民营地建立「技工学校」,确保他们能更快习得一技之长,早日进入工厂,自食其力。
「……这座城市不只属于体面的人,也属于那些还不够体面的人。」
「他们是我们的过去,也是未来的我们,更是我们的未来。除了让他们等待着救济之外,我们应该让他们学点东西,比如识字,这样他们能自己找工作。再比如学会使用织布机……」
这个暴论频出的家伙,偶尔也能爆出那幺一两句金句。
如果艾琳在这里,一定会对这个吝啬鬼的改变刮目相看。
至少坐在他隔壁的酒馆老板,确实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并勉为其难地为他送上了掌声。
这项提议为新的法案起了个头。
虽然能否通过尚且是未知数,但它的出现确实为霍勒斯赚足了掌声。
奥斯历1054年2月,一个有名的吝啬鬼坐在扩大后的会议厅里,为扩大「穷人的福祉」发出了令人大跌眼镜的慷慨声音。
不过,霍勒斯先生最终还是没能登上雷鸣城日报的头条。
毕竟与同一天通过的两部法案,以及同时发生的另一件关乎公国命运的大事儿相比,这点小事儿确实显得不值一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