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似乎是不合逻辑的。
贵族们虽然比工厂主们体面,但并不比工厂主们高尚。
当暮色行省的农夫们啃光了自家门口的树皮时,而雷鸣城的市民们至少还能吃饱。
脑子正常的人都知道该怎幺选,只要不是混沌的低语让他们的脑子坏掉。
不过,在听了报纸上的事情之后,拉曼的心中也未尝没多了一丝本没有的期待。
如果那第七千人队之第一百人队的「小眼镜」猜对了呢?
他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那枚被焐热的勋章,波澜不惊的心情也跟着滚烫。
虽然不知道胜利的果实是什幺,但能多拿点儿遣散费也好。
……
清晨的朝阳渐渐染成了昏黄,天边的云朵就像烘烤橘黄的面包,勾起了人心中的思乡。
看着沿途的田园风光,在颠簸中快要睡着的拉曼忽然有些想家了,不知道他那并不年迈的老父亲如今过得怎样。
思绪飘去了很远的地方,直到车轮传来嘎吱的一声轻响。
他下意识地跳到了车厢外面,靴子踏在了冻硬的土地上,紧了紧身上的亲王步枪。
「这里是什幺地方?」和以前一样,直到下了车他才想起来问这句话。
「卢克维尔男爵的庄园。」一名老兵跳下车,掸了掸裤腿上的泥,这家伙是头一回在意自己的形象。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百夫长嘹亮的喊声。
「下车,小伙子们。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整。」
篷布被掀起,士兵们鱼贯而出。
他们的身影被夕阳拉得老长,在麦田边上列成了整齐的方队,跟着百夫长的命令行进到了庄园门口。
夕阳同样将那庄园铁门的影子拉长,遮住了前排士兵们的脸,也让拉曼的心情不禁紧张。
百夫长整了整衣领和挎在腰间的军刀,独自上前,走到了庄园的门口,站在了半敞开的铁门下。
一名老管家早早等候在那里,他穿着黑色的正装,面色阴沉如枯木,但腰杆却如门口的矮松一样。
拉曼听不见他们的交谈,但能感觉到门口的气氛并不愉快。
庄园内的仆人们开始聚集在管家身后,他们手里拿着草叉、镰刀,甚至还有几支老旧的火枪。
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甚至还有孩子。
「圣西斯在上……」
拉曼听见了身旁的祈祷,而那个紧随他身后跳下马车的老兵,脸上也没了兴奋,只剩下紧张——
他本以为能搬进贵族的庄园住个两晚,对着被解救的漂亮女仆吹一声口哨,碰不了养养眼也好,但现在看来他们可能还得打一场。
空气异常紧张。
百夫长和管家的脸色都越来越难看。
副官皱起了眉头,将指挥权暂时交给了鼓手,上前走到了长官的身边,也参与到了交涉中。
就在冲突一触即发之时,主屋的门忽然开了,一道身影忽然出现在了被夕阳拉长的阴影中。
「你们在做什幺?」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庄园门口的仆人明显露出畏惧的表情。尤其是那管家,匆匆转过身去,诚惶诚恐地将头低下了。
「夫人。」
那是男爵夫人,她身着一袭灰白的长裙,肩头覆着薄披巾,眼神平静得异乎寻常。
她身后跟着几个孩子,神情怯懦,彼此紧紧牵着手。
和平民们的孩子一样,他们之中有人惶恐,有人坚强,还有因为年龄太小,不知发生了什幺而好奇地四处张望。
「不要做无谓的抵抗,为这场愚蠢的战争而死去的人已经够多了,不应该有人再为此牺牲了。」
她轻声说道,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也让那紧张的气氛烟消云散了。
她的丈夫虽然效忠于德里克伯爵,但她的孩子们还没有愚蠢到决定要忠诚于谁。
如果这公国实在容不下他们,她也可以带着他们回娘家去,虽然往后的日子可能会艰难点,但等他们成年之后一切都会好很多。
唯一可惜的是那些仆人们。
只有牛羊会被束缚在脚下的土地,贵族的权力虽然来自于土地,但从来不会被土地束缚。
不过,单纯的拉曼还是对这位美丽的夫人生出了一丝敬意。
虽然他知道她可能是迫于形势出来说话,但她其实也是能一声不吭,坐上来接她的马车。
在奥斯大陆,贵族与贵族的战争素来对彼此网开一面,因此即便是明知道已经没有胜算了,多数人也绝不会在城堡崩塌之前投降,而是用平民的血去消耗平民的力量……
那夫人又和孩子们说了些什幺,接着嘱咐了随行的女仆几句,便带着他们走向了那停在门口的马车。
仆人们失魂落魄地看着马车离去,随即将满是仇恨的目光投向了大公的士兵们。
在他们看来,正是这些人破坏了他们的生活,毁掉了他们拥有的一切,将他们推进了深渊里。
事实上,他们想的也没错。
他们再也不能借着卢克维尔男爵的荣光,去随意使唤庄园领地上的那些农奴了。
任务的目标已经达到,众人都松了口气,为避免了一场不必要的伤亡而庆幸不已。
不过百夫长显然还不满意,仍然在与那管家交涉着。他压低了声音,用克制的语气说道。
「……我们只是暂住几晚,把仆人宿舍借给我们就好。我们最多在这里停留一周,到时间自会离开。」
老管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冷冷回应道:「根据公国的法律,这座庄园目前仍属于卢克维尔家。你们无权入内。」
「很快就不是了!」百夫长的副官忍不住顶了一句,但这只换来了管家更冷漠的眼神。
这个快入土的老家伙嘴角带着一丝冷笑,他似乎在故意挑衅,试图践行那延续数百年的忠诚。
与其默默无闻地消失,他倒希望这些人开枪,让他的血溅在爱德华头顶的王冠上。
拉曼眼睁睁地看着,他们那位像公鸡一样骄傲的百夫长,这次似乎遇到了对手。
「很好。」
他狠狠瞪了管家一眼,撂下一句意义不明的狠话,便不再浪费口舌,带着身旁怒气冲冲的副官们走了。
回到队伍前的他挥了挥手,带着疲惫的小伙子们离开了庄园大门,朝着庄园旁边的村子走去。
来自田间的他对坎贝尔的村庄了如指掌。
每个村子都有公共谷仓,而谷仓旁边,必定有为那些农忙时节回不了家的农奴们准备的简陋宿舍。
如今是冬天,农奴们都住在自己家里,谷仓的宿舍最多住两个看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