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六八章 局(上)

「呵呵……」王寅捻须笑道:「看来这几年在外面,大人大开大合惯了,已经不适应京里这种,螺丝壳里做道场了。」又呵呵一笑道:「京城从来都是这个样子的,大人得尽快习惯。」

「似乎你还真说到点上了,」沉默想了想,笑起来道:「往昔不论是在蒙古,还是在西南,虽然也用计,也勾心斗角,但一切尽在掌握,心里自然敞亮。但现在回到这燕京城,就像夜里走进了一条没有尽头的黑胡同,心里没底,不知道会走到哪儿,更担心半路杀出个劫道的……」

「这个比方有意思,但是大人啊,你想过关口在哪了么?」王寅的双眼精光闪闪道:「你觉着胡同难走又危险,关口时天太黑,什么也看不见,如果你能视若白昼,自然就会心里有底,想走到哪就走到哪,遇到劫道的,直接打杀就是。」他用三指捻起茶盏道:「所以都怪天太黑了。」

「不错。」沉默点头道:「我感觉就像堕进庐山雾中,万事纷绪扑朔迷离,总瞧不出个变化来。今天早朝,本以为会有个了结,谁知皇上竟一时神志不清,朝会愣是没开成。」说着轻叹一声道:「后来在乾清宫,皇帝跟我交了底,说原本和内阁合计着,要给我封侯,拜太师,但皇帝又说这样不好。我都觉着,皇帝今天早晨那一出,是不是为这事儿伤神闹出来的?」说着压低声音道:「还有,今天皇帝三次说有人要害他,还说甚事不是宫人坏了……虽然说话时,他的神智不清,但我觉着,这时候反而更吐真言。」

「有道是『劈破旁门见月明』,我们不妨把京城现在乱七八糟的局势,先分成三个局,」王寅捻着胡须,缓缓道:「一个是宫里的,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皇帝到底怎么了;一个是内阁里的,高拱张居正之间,怎么会这么快交恶,我总觉着,事有蹊跷,里面道道多得很;第三个是咱们自己的,到底是什么人想把大人高高挂起,或者说,您的存在,都威胁到哪些人,这一点上,我们要做最坏打算。」说着把茶盏一搁道:「只要搞清楚这三个问题,眼前自然敞亮了。」

「第一个局,我让陆纶去查;至于第二个……我让余寅去查。」关于余寅的事情,沉默并没有瞒着王寅,只是没让沈明臣知道。

「宫里重点查冯保,宫外重点查那个吕光,」王寅缓缓道:「最近关于这两位的情报陡增,我看他们弄不好就是关键。」

「嗯。」沉默点点头道:「至于第三个,倒是现在就可以琢磨一下,我现在的地位,直接威胁到的是高拱,副职和正职是天敌,这没办法;而我又当了张太岳的路,他是个有野心的人,不会满足于在内阁坐第三把交椅。所以我,高拱都是他必须搬开的拦路虎;至于其他人,还不够资格……」

「还有一个人,」王寅幽幽道:「就是皇帝,如果他龙体健康,万寿无疆,自然不担心你,但理智告诉他,一旦有个好歹,就是『主少臣疑』的局面,他能放心高拱这个天官兼首辅,却不能放心你这个次辅,因为前者的一切,都是皇帝给的,只要一道旨意,他就什么都没有了。而你却不一样,你的战功、你的威望、你的部下、还有你对东南的影响力,这都是你自己挣的,谁也夺不走。」

沉默沉重的点点头,捏着杯子沉吟了半晌,才嘶声道:「那为什么皇帝又反悔了呢?」

「因为理智还告诉他,那就是在大明,不管文臣还是武将,想造反都是不可能的。」王寅沉声道:「二百年的一统天下,二百年的忠君教育,二百年的权力制衡,从没有权臣造反的先例,使皇帝相信,天下只会是朱家的,做臣子的,只有效忠的份……而且从以往的事迹看,这位以垂拱而治著称的仁德皇帝,喜欢用强力而又亲近的首辅,而这确实扭转了正嘉以来的颓势。人总是会把成功的经验当成真理,何况太子才十岁,所以皇帝没有道理,不按自己的标准,为他安排好未来的首辅。首选当然是高拱,但高肃卿今年六十了,最多还能干十年,十年后,大人还不到五十,正是好时候,而且你们和皇帝的感情最深,理当苦心辅佐他的下一代,所以他会在两种理智间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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