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桌又是正厅整体情况的体现,丁未科的足足有丙辰科的四倍。在两侧耳房中的,自然是清一色的丙辰科了。按说这也无可厚非,因为毕竟两者相差九年,丁未科的都是前辈。但沉默清楚记得,上次三年前他参加的时候,诸大绶还能上主桌,正厅里的丙辰科,也还是丁未科的三分之一;怎么时光过了三年,两科的差距也越拉越小,反倒座次普遍靠后了呢?
这绝不是偶然,而是一种强烈的政治暗示,沉默的目光望向对面的张居正。感觉到他在看自己,张居正端起酒杯,朝沉默敬了一下。沉默笑笑,与他虚碰了一杯。
徐阶简单祝酒后,便让学生们自便。大家都是同门,气氛倒比寻常官场聚会还要轻松些,加之虽然同在京城为官,许多人一年倒难见几次面,藉助这个机会,正好叙叙旧,不一会儿酒酣耳热,谁还能保证正儿八经的模样?于是觥筹交错,有的吆五喝六,有的交头接耳,有的说笑打诨,有的串席敬酒,逐渐热闹起来。
吃了学生们的轮番敬酒,徐阶已是红光满面,他平时是不喝酒的,但每年今天都会破例,因为他高兴啊!望着满堂济济的高足,怎能不生出『天下英才在我手』之快感,此刻心里有说不尽的得意,怎么不借酒抒情。
不过他发现,主桌上兴许因为自己在坐,兴许皆是位高权重,远不如其它桌上气氛热闹,便想活跃一下气氛、恰好听到旁边桌上,有学生们在议论,说近年来的制艺出题,越来越偏难怪。便笑着对众人说:「说起来今年又是大比,诸生们少不了又是一番折磨,老夫想起数年前一道题,十分有趣。」顿一顿道:「在座诸位不是状元就是翰林,不如一起参详参详,看看如何破题。」
众人皆欣然应命。
「题目很简单,就四个字『井上有李』,」徐阶笑道:「难是不难,要做出新意来却是不易。」这是出自《孟子—滕文公下》的一句,不是出自科举必考书目。
众人正在寻思如何出新,就听徐渭笑道:「出新也不难。」
「哦,我们就听听文长的妙文。」徐阶高兴道。
「这么破——井上有李,似桃而非桃,它身上少了一层毛;似杏而非杏,它身上多了一条缝……」便听徐渭摇头晃脑道。言犹未毕,早已哄堂大笑。好几人一口酒喷出来,前襟都沾湿了。就听徐渭晃着脑袋继续说道:「……东风吹也摇,西风吹也动,坠于井栏之下,掇而视之,则李焉……」破题刚完,满厅的人都笑倒了。
「怪不得人说徐渭轻薄放浪!」王世贞却没有笑,冷言冷语道,「圣人之言,岂是你可随意编排?」为什么别人都笑,唯独王世贞要扫兴呢?说起来还要牵扯到一桩文坛公案。王世贞为什么号称文坛盟主,因为他不是一个人,而是文学宗派『嘉靖七子社』之首……这个派里各个都是文坛高手,名气很大,掌握着文化界话语权。
但其前身只是几个刑部的年轻官员,组成的『刑部诗社』,只有李攀龙、王世贞寥寥数人,好几年都不成气候,王、李二人为此十分苦恼。一年秋天,享誉天下的著名诗人谢榛来到燕京,为自己的好友著名诗人卢楠鸣冤……卢楠因为礼数不周得罪了知县,被投入狱中,并拟治以大辟之刑。谢榛闻说卢楠的惨况后,带着卢楠的著作到燕京求见达官贵人,在谢榛的真情感染下,『刑部诗社』也帮助他一同为卢楠奔走、辩白,经过一番努力之后,卢楠终于得以无罪获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