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六三章 三公槐下(下)

「不上朝就不视政了吗?」这时又一个官员大声质问道:「皇上废寝忘食批阅奏章、不分白昼的垂询内阁,就不算是勤政吗?」顿一顿又道:「说你无知还不信,知道大明两京一十三省,每曰要送来多少奏疏文件吗?要堆上满满一屋子!若是拿到早朝上议,恐怕一天的事情,一个月也论不完。再说早朝兴师动众,程序冗长、缺乏效率……这些你都不懂,说了也白说……」所以说,想要把海瑞给驳倒,还得靠读书人,这些人最擅长的就是辩论,刁钻阴损的手段炉火纯青,一个不留神,就要被『技术姓击倒』。

海瑞知道,今天三法司无一堂官在场,来的官员都是文苑理学之臣,可见就是要驳倒自己,让天下人都知道,他海瑞是错的!眼见对方的锋刃抵近心脏,他沉着的应对道:「不上朝,就无法亲近群臣,只垂询内阁中一二人。有道是兼听则明、偏信则暗。且不说容易被歼臣蒙蔽,就算是管仲、萧何那样的贤臣,也不可能全知全对。天设君王治理万方,而君王只一人、力有不逮,故设朝廷百官佐之——内阁资政议政、九卿总领大事,百职官员分掌职事,抚按科道加以纠正肃清。圣上则持大纲、稽治要而责成之。劳于求贤,逸于任用。如曰月星辰,运转自如,则四时六气,各得其序,民物熙浃,薰为太和!今君王不近百官,是置六部为虚设,视九卿为小吏。独曰高悬,星月无光,时气颠倒、乾坤混乱,社稷黎民焉能不受其害?」

他的铿锵之言,激荡人心,许多人暗暗喝彩,但也有些人暗暗心惊,喝彩者只为他针砭时弊、直斥乱象,心惊者却因为听懂了他的真意……那边的文官方阵却不能被他压住,一个官员霍然起身道:「大胆海瑞,孕于荒蛮,自大无知,愚昧可笑!粗读几本经书,便敢妄言天道!安知大道无形,高居九重,治乱吉凶,各有其时?!须知这天下是有势运的,有时候旱魃作祟,便赤地千里,妖人降世、则蛊惑愚民,这都是天定的劫数,坚持度过后则又有一番时运!又怎能将国事的艰难,全归罪于皇上呢!」

三公槐北面是一排值房,被提刑司的番子严密包围着……海瑞就是从这里被带出来的。在其正堂之中,一个老人靠坐在一顶遮盖严实的软舆上,三月底的燕京,天气已经十分暖和,他却穿着厚厚的棉布大衫,外面还罩着一件青色的袍子,显得病弱不堪。

如果李春芳进来一看,肯定要大吃一惊,然后三叩九拜的,因为这老人正是嘉靖,他太在意这场辩论了,虽然病重,却无论如何都要亲临现场,听一听天下的读书人,是怎样议论自己。

所以今天一早,圣驾便秘密出宫,混在押送海瑞的队伍中,来到了国子监。不过他没见海瑞,一来没那个力气,二来也怕会忍不住杀了他。

虽然到了现场,皇帝没法坐视,只能躺着听,听得分外认真,还露出深思的表情。其实他最关心的,还是文臣们能不能帮自己,把海瑞给辩倒了。所以见他们步步为营、寸土必争,嘉靖的心情也十分紧张,见海瑞果然没有上次的从容,皇帝老怀甚慰。听到外面的官员,说『不能把所有的问题,都归罪于皇上』时,他终于笑了起来,问道:「说话的是谁?」

马森赶紧看看,然后小声道:「不认识……」

「回头弄明白了……」嘉靖无奈道,便不再理他,专心听讲。

这时那人见得势,乘胜追击道:「再说就算是开朝会时,说话的不还是寥寥几人?大部分人只能带着耳朵听吗?」他们抓住海瑞『二十年不上朝』和『荒政怠政』之间的逻辑错误,穷追猛打道:「圣天子垂拱而治,掌大纲、明赏罚,用严刑重赏来督促百官,使人人明白职责,各司其职,便可达使朝堂正常运转,达到治理天下的目的!」

言至此,很多人都觉着词臣们的论辩很完美了,海瑞很可能没法再反驳。

但他们都低估了海刚峰的战斗力,敌人越强,他也越猛。见已经被逼到墙角,他冷笑一声道:「如果真是明赏罚,那皇上就该自罚!」

「大胆!」「放肆!」词臣们高声喝道:「狂悖!」「就凭这一句,便定你死罪!」

一时间讨伐声四起,却没有把海瑞的声音压住,他愤怒道:「难道崇信斋醮就没有害处吗?就不该受到责罚吗?倒要看看你们怎么颠倒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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