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三四章 阳(中)

高拱是张居正的老上级,两人私交不错,且互相欣赏对方的远大抱负,和经天纬地的才干,这种传说中的『惺惺惜惺惺』,让张居正忍不住想为他辩解两句道:「郭部堂也是按老师的意思在办吧?」

他虽然没说完,但徐阶听得懂潜台词,冷冷道:「郭朴从来不把老夫放在眼里,有什么事情都是越过老夫直接向皇帝请示,今天却巴巴来问我的意思?难道是他转了姓?」江山易改本姓难移,都五六十的人了,当然不可能改脾气,所以徐阶断定:「就盼着我保下自己的门人,他好捧着新鲜出炉的证据,去展示给百官看吧。」老徐阶果然是半生浸银于阴谋之中,高拱和郭朴如此巧妙的设计,还是让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张居正听出老师对自己的不满,赶紧补救道:「学生知道了,以后不跟高拱来往就是了。」

「不,」徐阶却道:「继续和他往来,多长点心眼儿就是了。」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恭声应下。

一场高层暗斗,展示在人们眼前的,只是浮光掠影的一瞬,京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但其影响之深远,足以为今后四五年的朝局定调,至少目下便让千里之外的南京城,掀起了一场官场地震。

马坤、张鏊、蔡自廉,三位二品大员,全都被撤职回家,他们都是明白人,所以当沉默一脸歉疚的为他们摆酒送行时,他们一点也不怨他;能当上这么大官的,都不是糊涂人,知道这个结果不是沉默可以决定的,相反他在事前事后、尽心竭力的奔走处置,使兵变的危害降到最低,他们也免于被逮捕下狱、留下难以磨灭的耻辱。

只是从锦袍玉带的二品大员,一下子被打落凡尘,换成谁都会意兴萧索,言语间难免带着些灰心丧气,张勋醉眼朦胧的对沉默道:「沈大人,有时候我觉着你挺可怜的。」

「怎么了?」沉默完全不着恼,他犯不着跟一个掉了魂儿的老人过不去。

「你还不到三十岁,」张勋呵呵笑道:「仕途最少还有四十年,你可怎么撑得过去啊?就算你一直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可头上还有个皇帝……四十年时间,少说也要换个两三任吧,你得了这一任的宠,下一任就肯定不喜欢,甚至会把你看成是眼中钉,早晚也少不了我们这一天,甚至还会有杀身之祸……」他已经完全醉了,言语间没有任何的遮掩。

边上的马坤和蔡自廉赶紧打圆场,但也不无忧虑的告诉沉默,这官职越小,就当得越长久,比如地方上的知府、京城里的主事一级,干到七十致仕的比比皆是;但官做得越往上,就越难长久,不说别的,就看嘉靖一朝的内阁首辅,四十年间换了十几任,其中还有严嵩独霸的一半时间。他们对沉默说,权势越大,要你负责人的地方也就越多。这摊子一大,哪有不出乱子的?出了乱子你就要负责,乱子大了,就只能滚蛋回家,甚至蒙受牢狱之灾,反正明朝这么大,就是不缺能当官的人。

最后他们用自己的教训,告诉沉默一句金玉良言道:「想要善终,就要见好就收。」南京和燕京,相隔千里之地,几位居于顶端的高官,同时发出这种感慨,绝对不是巧合……沉默默默的点头,心情也变得十分暗淡,目睹着几位尚书转眼倒台,不可能不对他的心理,产生严重的震撼,从而对未来生出新的思索。

送走了几位尚书大臣,新的任命也下来了,燕京工部右侍郎黄光升,将升任南京户部尚书,南京兵部尚书一职,则由兵部侍郎、辽东总督江东兼任。

「这两位都是赫赫有名的能吏,被派到南京来,恐怕不是贬谪,而是朝廷对留都的重视提高了,他们到来后,恐怕会大刀阔斧改革一番,你和你的手下千万小心行事。」沉默嘱咐徐鹏举道:「不要成为人家立威的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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