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东主有归隐之意,郑先生怅然若失,又听东主让自己转投沉默帐下,他更加感到难堪,毕竟前几天还当着东主的面骂过沉默,这样的转变,也来得太快了吧。
「想当年本座开府设帐,便邀天下才智之士,共谋抗倭大事。」想起往事,胡宗宪感慨万千道:「江南义士争相赴约,一时间府中精英荟萃,实乃本朝一大盛事。」说着如数家珍道:「其中佼佼者如衡山先生、句章先生,鹿门先生,还有你开阳先生,皆乃大才大能之士,正因为有了你们,我才能从那么艰险的局势中挺过来,一直坚持到胜利。」
听胡宗宪追忆往事,郑先生也是一脸唏嘘,又听他语调低沉道:「一转眼,十年过去了,衡山先生过世了,鹿门出去做官了,句章先生也因为我不听劝谏,离我而去;只有你一人还在我身边。」
郑先生眼圈发酸,轻叹一声道:「东翁,说这些干什么?」
「这些年来,我为你争取过世袭锦衣卫千户,你没有接受;推荐你去燕京修国史,你也没有答应。」胡宗宪轻声道:「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你想像茅坤一样堂堂正正的出仕做官,我不是不能帮你谋个县令什么的,但我所虑的是,一来你的大才不在治理一郡一县;二来,曰后升迁几无可能,作那捧着卵子过桥的芝麻官,实在是划不来。」
「学生知道,」郑先生黯然道:「谁让学生无能,十几年都考不出个功名呢?」
「关节就在这儿,你大才不在此,但官场上的道就是论资排辈,什么人想在里面混,都得先到科举场上走一遭,茅鹿门三甲同进士出身,我就能帮他谋个按察使。」胡宗宪道:「哪怕像你那连襟,不过举人身份,不也能当上苏州知府吗?」说着诚恳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胸怀奇韬伟略,不是那些只读圣贤书的酸腐文人可比,何必要像他们那样,非得靠一身官服来证明自己呢?」
郑先生似乎有些意动,但仍然默不作声。
胡宗宪对他的姓格瞭若指掌,拿出杀手锏道:「你呕心沥血写成了《筹海图编》,难道不想让它变为现实,使大明海波永定吗?」
郑若曾终于动容了,长叹一声道:「大帅认为此人可以做到吗?」
「是的。」胡宗宪郑重点头道:「我对他的信心,远超过对自己。」
在总督府充满波斯风情的大理石浴室中,沉默洗了今生最豪华的一次澡,看着满池香汤被缓缓放掉,他不禁暗暗摇头,心说就是给大象洗澡,也用不了这么一池子水。
侍女帮他擦干身上,奉上薰香的湖绸内衣,蜀锦云纹的衣裳,黑貂皮的外袍,还有一条深绿色的玉腰带,一双青云堂的官靴,沉默估计着,这一身百八十两银子也下不来。
不过他可不打算穿这个,微笑道:「姑娘,我穿不惯这个,你出去跟我的侍卫讲,他们会给我准备衣裳的。」
侍女们心说,这么好的衣裳还穿不惯,这位公子爷莫非只穿金缕衣?不过这样的相貌风流,确实要金缕衣才能配得上。出去向三尺等人讨要,便得了个蓝布包袱,进来打开一看,从里到外都是普通棉布的料子,且虽然干净整洁,但一看就是浆洗过的,一两银子都不值。
「大人,您真的要穿这个?」侍女难以置信道。
「是的。」沉默不苟言笑道,想起自己与柔娘熟识的过程,正是发生在这卢园中,他便不敢再对这些貌美如花的女孩子假以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