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一七章 围炉夜话

「除了皇上和我,还有观政的裕王爷,伺候的黄公公。」徐阶想了想道:「至于其他人,知情的可能姓不大。」说着苦笑一声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喽,这个黑锅老夫是甩不掉了。」

难道真不是这老头算计我,还是又拿言语诳我?沉默这下也有些拎不清了,轻声道:「老师说的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把这一关平安过去。」

「不错,」徐阶点点头道:「可当下这形势,真如刀山火海,拙言,你可有什么计较?」

「计较谈不上,」沉默也不藏拙道:「但学生觉着有一条,万万不能如皇上所愿那般大开杀戒。」

「哦……」徐阶闻言神情明显一滞,低声道:「看来拙言也觉着不妥了,不瞒你说,老夫在听到皇上那句话时,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老师所虑甚是。」沉默沉声道:「皇权可抑不可张,不能允许任何绕过三法司的处决,哪怕是皇上,也绝不能以特旨杀人!」

听着沉默的话,徐阶又感到那彻骨的寒意,忍不住紧了紧衣领,缓缓道:「拙言,这话……不像是臣子该说的吧。」

「这话才是臣子该说的!」沉默正色道:「为江山社稷,为华夏百姓,我都不得不说。」

徐阶默默听着,面上古井无波,心中却掀起惊涛骇浪,没想到,自己的知音竟然是这小子,而不是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张太岳。几十年的坎坷人生,他深受权力不被节制之苦,在站到代表臣权,与皇权直面的位置上时,才有了这一点切身感受。却不知沉默年纪轻轻,正应该是崇拜权力、追逐权柄的时候,怎么会也有这种想法呢?

于是,他道出了自己的疑问,便听沉默答道:「老师让我以史为鉴,学生遍览二十一史,纵观历代,虽然王朝灭亡的情形各不相同,但本质上,都是被不受限制的权力所摧毁。」说着更直白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皇帝的权力不受限制,一小部分是武将权力不受限,还有个别情况,是文官权力膨胀引起的。但无论哪种情况,都是在权力不受限制后,不知节制的肆意胡为,才导致国破家亡的。」

徐阶默默听着,沉默说了这么多,他才轻声道:「那咱爷俩就大胆包天一回,照你说的,给本朝把把脉如何?」

「学生就斗胆了。」沉默低声道:「除皇权外,能够祸乱朝纲的还有五种力量——文臣、武将、宦官、外戚、皇亲。」徐阶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便听沉默道:「在本朝,武将、外戚、皇亲的权力,都被牢牢钳制,翻不起风浪来,所虑者是文臣,宦官……和皇权本身。」

「老夫觉着文官的问题也不大……」徐阶表示异议道:「都是读圣贤书的,怎会祸国殃民呢?」

「老师忘了严家父子?」沉默道:「难道他们没读过圣贤书?」

「这个……」徐阶还是接受不了,文官也会导致亡国的说法,便道:「但最终他们还是被消灭了,而且严党能祸害国家这么长时间,离不开皇上的庇护,所以归根结底,还是皇权的问题。」

沉默心中暗叹一声:『看来谁都是只能看到别人的毛病,却忽视自身的问题。』便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道:「老师说得对,而且照您这样一说,连宦官的权力,都属于皇权的附生,这么看来,威胁到我大明江山永固的,正是这江山的主人。」

「皇权,是大明朝至高无上的权力。」徐阶缓缓点头道:「但将江山社稷系于一人之身,这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老师高见。」沉默抱拳道:「所以学生才说,皇权可抑不可张,为了祖宗的江山,天下的百姓……再说句最实际的,为了让我们能得以善终,都不能让皇上随便杀人。」说着压低声音道:「而且裕王还在观政,若是让他看到皇权可以随心所欲,难免将来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皇帝——老师不想让嘉靖朝的故事,再重演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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