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阁老公务繁忙,一个月里回家的次数极有限,倒有大半的时间住在这直庐中,所以一应用度俱全,保证像在家里舒坦。
徐阶盘腿坐在炕上,炕几上已摆了八个高脚盆子,里面装着茶点水果,炕前一个雪白铜的火盆,里面是上好的贡炭,在无声无烟的燃烧,还散发出淡淡檀香的味道。
这样的气氛,正宜于细谈交心,但是徐阁老多忙啊?竟能抽出工夫来和他闲聊,这让沉默心里直犯嘀咕,但面上还是很痛快的,把茶冲好后,便欣然在下首落座。
室中两人单独相处,对着茶盏却沉默起来,竟有不知从何说起之苦……不能让老师尴尬着呀,沉默这个当学生,还是先开口道:「不愧是明前哇,一枪一旗,茶汤嫩黄明亮,闻一闻香气馥郁,还没喝就让人先醉了。」
「呵呵……」虽然说的是茶,但好歹把话头打开了,徐阶笑笑,轻声道:「拙言,老夫要跟你道歉……」
「老师这是什么话。」沉默赶紧搁下茶盏,恭声道:「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也无不是的老师。」
沉默的表态让徐阶更不好意思,微微摇头道:「哎,这话说得太绝对了。」说着却话锋一转道:「咱们爷俩之间,其实有些误会,不管是怎么造成的吧,但都多少影响了你的心态。」说完又为沉默宽心道:「这间屋子被严阁老特殊处理过,不必担心隔墙有耳。」
徐阶的话直白入里,与他原先喜欢兜圈子、敲边鼓的风格大相迳庭,也许是当上首辅,不必再看人脸色,所以说话风格也跟着转变了吧……沉默暗暗腹诽,但面上丝毫不敢怠慢,恭谨道:「学生从不敢对老师有丝毫不敬,无论是言行,还是心里。」
「是啊,谁也不否认你敬,」徐阶拿起茶盏,轻划一下杯盖,淡淡道:「不过是……敬而远之。」
「老师……」沉默俯身道:「学生不敢,学生没有。」
「快起来,老夫只是开玩笑而已。」徐阶笑道:「我就是觉着,咱爷俩最近见面少了些。」
听徐阁老一口一个『爷俩』叫得这个热乎,连沉默都有些糊涂了,但嘴上没慢了解释道:「学生原先的差事清闲,也不要紧,当然可以勤往您这跑了,可自从当上这礼部侍郎,便被宗人府的事情缠着脱不开身,要是还像以前那样跑得勤,不就成给老师找麻烦了吗?」说着有些奇怪的问道:「这些话,我都让太岳兄转告老师了啊……」
「哦,是吗?」徐阶闻言一愣,下一刻才忙着点头道:「他是跟我说过的……我也不怨你别的,就是觉着,你在老师这儿太见外了。」
「老师教训的是,」沉默点点头,轻声道:「学生总想着,不给老师找麻烦,没想到事与愿违,麻烦却找上门了。」
徐阶听出沉默话里的幽怨,闻言歉意的笑笑,沉声道:「老师跟你保证,那草稿,不是从老夫这里泄露出去的!」
听了徐阶的话,沉默一愣,脱口道:「那会是谁?」说完赶紧解释道:「学生原本以为,一切都在老师掌握中呢。」
「一切都事发突然。」徐阶摇头道:「这《宗藩条例》的草案,是皇上和老夫逐条议定的,尚未拿给六部九卿过目,更没有咨询亲王们的意见,可以说等公布的时候,肯定面目全非。老夫怎么可能拿一份……用俗话说,还没经过讨价还价的东西,给自己惹麻烦呢?」
沉默一听,嗯,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还是不能排除苦肉计啊。便轻声问道:「那都有谁能接触这份草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