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那位罗大人家寄宿的时候,来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让我应接不暇,没时间出门走走看看,罗大人见我很苦恼,便要佣人对来访的客人说我出门了,」沙勿略道:「可我明明还没有出门呢,怎么能撒谎骗人呢?」
「这有什么啊?」沈老爷忍俊不禁道:「你赶紧出门不就得了?出去了不就算骗人了。」
「罗大人也是这么说的,」沙勿略道:「可我那时候分明还在家里,怎能算是出去了呢?」
「你这人,咋这么死心眼呢?」沈老爷无奈笑道:「懂不懂什么叫变通?」
「这就是我不太明白的地方,」沙勿略道:「在我们西方,是就是是、非就是非,我们一般不说假话,且不能撒谎,」顿一顿道:「也可以说是不懂变通。」
「呵呵,不懂变通的沙先生,」沈老爷微笑道:「我承认这其实是一种美德,但我们中土还有一句古话,叫到哪家的山头唱哪家的歌,你既然打算来这里干一番事业,是不是应该入乡随俗,学会这种高变通呢?」顿一顿道:「看你不远万里而来,汉话又说得这么好,显然是想干出一番事业来的。但恕我直言,在华夏数千年的历史中,异类是无法取得成功的,他们虽然才华出众、志趣高洁,但往往痛苦而不被人理解,身后的名声大于生前的功业,」说着话,他瞧见沙勿略傻了一样坐在那儿,心说:『难道这老外脸皮薄,说不得?』于是笑着道歉道:「交浅言深,说这些有些冒昧了,您千万不要往心里去。」
「不不,」沙勿略这才回过神来,连忙摇摇头道:「我要真诚的感谢您,其实一直以来,我一直都找不到在东方『传教难』的症结,这次让您这样一说,似乎是有所悟了。」说着轻叹一口气道:「您说的很对,不知道变通,有时候就走不通。」
「其实我们这边的人也知道,诚实是一种美德,但积习如此,总给人言不由衷的理由,」沈老爷却正色道:「如果能通过您的传教,让更多的人不说假话,您的传教就很有意义。」说着笑笑道:「为了崇高的目的,有时候不得不做些不崇高的事儿,这又是一条东方智慧。」
吞吞吐吐了好一会儿,沙勿略才鼓足了劲儿问道:「那么,您觉着政斧会允许我们在大明传教吗?」他早听沈京说过,知道这是一位有着多年宦海生涯的老人,所以把心里一直没底的问题拿出来,想要得到他的解答。
沈老爷想一想,笑道:「我大明没有国教,换言之也吗,也就是说,只要不是谋人钱财、企图不轨的邪教,不需要得到朝廷的特别批准,就可以在我境内传播。」
「是么?」沙勿略在印度、南洋、曰本,为了得到传教许可,都受尽了刁难,想不到大明竟然不需要许可,不由大喜过望道:「这样就省了很多麻烦。」
「不不,我却以为恰恰相反,」沈老爷却摇摇头道:「不需要许可便能传教,也可以看成是没有朝廷的许可……也就得不到朝廷的保护和认可,始终处于弱势和不安全的地位。」顿一顿道:「如果没有跟地方官搞好关系,或者让御史们看不顺眼,便会招来弹劾,而你们在皇帝和重臣那里,连点印象都没有,到时候谁会替你说话?还不是一弹一个准,到时候只要皇帝一道敕令,全国都会禁止传教。」说着看一眼沙勿略道:「要真到了那一步,想要再挽救,可就千难万难了。」
听了沈老爷的话,沙勿略心中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大明这么多的地方官、还有御史,怎么能都不得罪呢?」
「不要着急,」沈老爷微笑道:「我觉着你有两条路可以走。」
「请您指教!」沙勿略激动道。
「第一条比较直接,只要设法见到皇帝,得到圣上的认可,自然可以在全国畅行无阻了;不过我过皇帝迷信道教、宠幸方士,」沈老爷道:「据说同行是冤家,那些道士、方士们,肯定不能让你如愿的。」
对这一点,沙勿略深有体会,他一直以来的斗争对象,也就是什么印度教徒、婆罗门教徒、佛教徒之类的异教徒,而且得出一条经验,那就是有政斧支持的教派,几乎是不可战胜的,所以他气馁道:「这个比较难,您还是说下一条吧。」
「那好。」沈老爷点头笑道:「下一条嘛,就比较慢了……在我国,有一种非官方的力量,叫做风评,这个你懂吗?」
「风评?」沙勿略迟疑道:「是不是舆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