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会引起沉默的不快,他仍然笑容和煦道:「原来是鹤山先生,久仰大名。」。别看这严年只是严府的奴仆,但在燕京城却是个数得着的人物,他是严家父子的心腹,旁人想要见到正主,必先对他附势趋炎、争相巴结,甚至不敢呼他名,而称『鹤山先生』,必要诚心孝敬才行。据说严嵩八十大寿时,严年送礼,金额竟达到数万两之巨,其贪贿之重,可见一斑。
但此刻严府门前冷落车马稀,他的好曰子也到头了,再听到这个称呼,严年竟有些赧然,岔开话题道:「这位是?」目光移向了瓜皮帽。
「小的张德贵,敝号六心居。」那瓜皮帽见沉默都称呼他为『先生』,丝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向严年问好,道:「给相爷送酱菜来了。」往年送酱菜,都是由家丁直接引到厨房,根本见不到内宅的人,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严府的大管家。
「哦,知道了……」严年点点头,对身边的小厮道:「你带大车去后面,卸下来先不要开封。」
小厮应一声,对那拉车的伙计道:「跟我来吧。」
瓜皮帽便要带着拉着的伙计下去,却听严年道:「光让伙计去就行了,你留一留。」
瓜皮帽张德贵只好让伙计推车跟着去,自己则不明就里的站在那儿,等待严府大管家发话。
便听严年道:「你不是想要我家老爷题字吗?我家老爷开恩了,你可以去当面去取。」
「啊?」张德贵面上一喜,表情激动道:「相爷,相爷真是那么说的?」
「还会消遣你怎的?」严年看他一眼,伸臂恭请沉默道:「大人这边请。」
沉默点点头,便跟着他往内院走去,那六心居老板张德贵,也小心的跟在后面,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浑不似方才那般雀跃了。
严年带着两人来到主书房所在的跨院内,便见严阁老穿着宽大的棉布袍子,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手边拿一个精巧的紫砂茶壶,笑眯眯的看着他的两个重孙子嬉戏,完全与普通老者无异。
沉默和张德贵站住脚,严年过去通报,老严嵩闻听钦差来了,让两个小孙孙去屋里待着,然后让严年把自己扶起来,颤巍巍的朝沉默过来。
那张德贵顿感手足无措,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好退到月门洞外,却又忍不住好奇,偷眼往里面瞧去,先见那年轻的大人朝那花白胡子老头行礼,道:「下官沉默,拜见阁老。」待其身后,又道:「有上谕。」
『沉默?那不就是传说中沈六首?俺竟然跟他老人家走了一路!』张德贵心中大叫道:『哎呦,俺地娘来,这下回去可有的吹了!』
便又见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朝那位年轻的沈状元,缓缓跪了下去,口中道:「罪臣严嵩,恭请圣安。」『果然是严阁老!可真够老的!』张德贵听说严阁老今年八十三了,能活这么大年纪的,绝对不多见,能这么大年纪当宰相的,除了评书里的姜子牙,他还真没听说过。
但为什么会说罪臣呢?张德贵心中正嘀咕,便感到有人在自己背上一拍,回头一看,是严府大管家,只好乖乖的被拉走了,空留下无尽的遗憾。
园子里,沉默从袖中拿出一道黄色皮面的上谕,沉声念道:「惟中,你担任首辅二十年,侍奉朕的时间更长,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深合朕意。朕也数次言道:『愿和你做君臣相得的典范,为后世子孙之楷模。』然汝之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狂妄不悖,有失为臣之道,子不教,父之过,汝亦不能无咎;去岁令夫人欧阳氏仙去,汝数度上表请辞,朕便不施惩罚,汝致仕去罢,一应待遇照旧,以全君臣之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