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站住脚,想朝他笑笑,但脸部表情已经僵硬,只能拱拱手问道:「拙言,君欲何往?」
「我那老师兄病了,刚刚溜号去看了看他,」沉默笑道:「正准备回宫呢。」
陆炳因为李默的事情,吐血晕厥过去,这事儿张居正也有所耳闻,便问道:「陆都督无甚大碍吧?」
「练功的人,底子好。」沉默点头道:「反正面上看不出大碍来。」说着指指心脏道:「但这里的伤,可不是一两天能好呢。」
张居正沉重的点一下头道:「国殇啊……」
沉默面色一紧,旋即恢复常色,拉着他的胳膊道:「中午了,咱们喝酒去。」
便不由分说,拽着张居正进了最近一家酒馆。
安静的单间里,几个小炒,一坛花雕,满腔苦闷的张居正,向沉默倾诉自己的惆怅:「本来么,借考察之际而清除异己,乃当政者固有之伎俩,这一点,谁当权都不能免俗!」说着重重一顿道:「可如此大规模,而且明目张胆的铲除异己,就是刘瑾王振之流,也不敢如此吧?」
沉默苦笑道:「确是闻所未闻。」
「嚣张啊,太嚣张了!」张居正拍案长叹道:「歼臣当道,群邪盈朝,却无人敢说一句公道话。」说着大口灌下老酒,也不擦嘴,就那么癫狂道:「古之匹夫尚有高论于天子之前者,今之宰相,竟不敢出一言,何则?!非但如此,亦不许他人出言,又是何则?」
沉默这才知道,原来这位老兄,在徐阶那碰了个大钉子,只好安慰道:「太岳兄,存斋公也是有难言之隐的。」不管张居正和朝臣们如何看待徐阶,沉默始终认为,那个不显山不露水的老头子,是个高手中的高手。
会咬人的狗从来不叫。
「难言之隐?」张居正摇头喟叹道:「我大明群邪当道,民不聊生,内忧外患,国势窘迫,如果这时候还没人出头,亡国之曰不远矣!还有比这更严重的后果吗?」说着冷笑连连道:「所谓难言之隐,不过是舍不得乌纱玉带的一种托词罢了。」
听他越说越放浪,沉默一把夺过他的酒杯道:「太岳兄,本来有些话,我是不便说的,但你数次于我有恩,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讲。」张居正双目迷蒙的望着沉默道。
「现在李默死了,朝中能跟严阁老抗衡的,就只有你存斋公一人了,」沉默沉声道:「他自然被严党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但徐阁老是皇帝近臣,平曰里谨慎自守,谁也别想抓住他的把柄,所以他们都奈何不了他,但你、赵贞吉还有我们这些存斋公的学生,可没有那么高的地位,按说严党会毫不客气的剪除你们!可到现在为止,你们却没有损失分毫,想过这是为什么没有?」
张居正光想着别人了,却忘了看自己,经沉默这一提醒,有些清醒过来,喃喃道:「是啊,没道理呀。」
「怎么会没道理。是存斋公在为我们遮风挡雨,才让你我可以在这满朝风雨之中,泰然自若的喝黄酒,发牢搔。」」沉默轻轻一锤桌面道:「对于正职来说,副职是他的天生敌人,严阁老处处提防着存斋公,压制排挤更是家常便饭,可存斋公却能在这么艰难的环境中,保护下我们这些人,要做出多大的牺牲,忍受多少责难,也就可想而知了。」说着重重叹一口气道:「你是他最欣赏的弟子,怎能这这时候,在他伤口上撒盐呢?」
张居正的酒彻底醒了,呆呆坐在那里,咀嚼着沉默的话,过了一会儿,忽得起来道:「我去给老师道歉去。」
沉默笑着拉住他道:「还是先吃完饭,彻底冷静一下再去吧。」
「嗯。」张居正点点头,重新坐下,心不在焉的夹几筷子菜,轻声问道:「你说这满朝的风雨,咱们该如何自处?」
沉默呵呵笑道:「你的心平静下来,就会告诉自己答案的。」
「那说说你的选择吧?」张居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