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环拄着拐,一步一步挪到屋内,垂手侍立在贾政面前。
「别站着了,坐下说话吧!」
贾环先是一愣,擡头看了眼贾政,便依言坐在贾政下首位置。
贾政凝神看着贾环,尤其是贾环那只套拉着的右腿,他不由得红了眼眶,想说几句安慰的话,
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贾政是那种极为传统的家长,几近迁腐,他对子女的教育观念,一直以来都是打压式教育,秉承的也是棍棒之下出孝子。
再加上他过去甚是不喜贾环,反而更喜欢宝玉一些,虽然和贾环比起来,宝玉似乎更不成器,
故而贾政在面对贾环之时,一直黑着他那张鞋拔子脸,很少有过和颜悦色的时候。
今天贾政想表现得慈爱一些,和善一些,可生性古板严厉的他,似乎并不知道如何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一时间屋子里的气氛便有些尴尬了。
这种尴尬的气氛持续了许久,最终还是贾政打破了沉默。
他授了授颌下胡须,故作镇定道。
「陛下让为父出任浙江学政一职,秋闱又推后了一个月,为父职责所在,便巡视各地学堂,今日恰巧巡视到柳林镇这里,便想着来看看你。」
贾环闻言先是一愣,旋即擡头看着贾政,一脸的难以置信之色。
虽说在文事上,贾环不太通,但不代表他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
他父亲身为浙江学政,眼看着又秋闱在即,各种准备工作多如牛毛,如此紧要时刻,他父亲即便是巡视各地学堂,最多也只能巡视到各州各府。
就连县里的县学,以目前的情况,他父亲都是没有时间去巡视的。
而柳林镇这里,连县学都没有,只有一座给孩子启蒙的私塾,怎幺可能会惊动堂堂一省学政来巡视呢?
想到这里,贾环瞬间便明白过来,他父亲贾政是来看他的,而且是从杭州府赶来,专门来看他的。
只是他父亲一向严肃惯了,故而才会说什幺巡视各地学堂,顺便来看看他这种鬼话。
一直被贾政忽视,从未体验过父爱的贾环,不由得眼含眼泪,心中好生感动,突然好想哭啊!
贾环擡头看了眼贾政,眼神里满是儿子对父亲的孺慕之情。
若是再多看一会,估摸着贾环便要忍不住,跪在贾政面前,抱着他父亲的双腿豪陶大哭了。
便在这时,贾政也看了眼贾环,也看到了他双眼之中的滚烫热泪。
贾政愣了愣,整个人突然变得松弛下来,好似在一瞬间,不再端着父亲大人的架子了。
贾政凝神看着贾环,思虑再三,这才缓缓说道。
「你出息了,为父很是欣慰,总算没给祖宗丢脸,为父以你,以你为荣。」
贾政话音刚落,一股巨大的幸福感,瞬间便袭上贾环心头。
贾环不顾右腿伤势,「扑通」一声跪倒在贾政面前,抱着贾政的双腿,放声大哭起来。
呜鸣鸣,他长这幺大,他父亲终于夸他了。
而且还不是一句简单的夸赞,为父以你为荣,以他父亲的性格为人,能说出这句话来,简直比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难上一万倍。
有了父亲这一句话,贾环心里觉得,他这会便是死了也值了。
贾政低头看着痛哭不已的贾环,也不由得眼含热泪,他伸手摩着贾环的头顶,叹息着说道。
「往后荣国府,便要靠你了,你虽然伤了腿,但对咱们勋贵来说,这不算什幺缺憾,反而是刻在身上的荣耀,以后好好为陛下尽忠,给老太太尽孝,为父便是现在死了,也能含笑九泉了。」
贾环抱着贾政的双腿,一边哭,一边点头不迭。
贾政伸手扶起贾环,扶他在旁边坐下,然后看着贾环,欲言又止。
贾环含泪问道:「父亲还有什幺要叮嘱的,父亲和儿子之间,还有什幺话,是不能说的吗?」
贾政看着贾环,叹息道。
「为父知道,你和你兄长宝玉之间,一直龈不断,但他现在,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了,如果有一天,老太太归了西,为父也不在了,希望你能待他宽厚一些,再怎幺说,你们二人也是亲兄弟,他也是你的亲哥哥啊!」
有一句话是怎幺说的,宽容是胜利者的特权,
以前的贾环,确实恨死了贾宝玉,整天都在琢磨着怎幺整贾宝玉,怎幺让他出才好。
但是现在,回想起以前的自己,以及那些深恨贾宝玉的情绪,贾环只觉得好傻好天真,好生小家子气。
亦或者说,经历过生死的贾环,眼晴里已经没有贾宝玉了,他已经不在乎贾宝玉了。
正如父亲所说,贾宝玉被处以宫刑,已经是一个废人了。
等到有一天,老太太和父亲都没了,他贾环身为荣国府之主,待自己的亲哥哥贾宝玉,宽厚一些又能如何呢?
难道贾宝玉,还敢冒天下之大不,来欺负他这个荣国府之主吗?
贾宝玉再傻,也不至于此吧想到这里,贾环眼含热泪,点点头道。
「父亲放心,儿子会照顾好兄长的,再说了,您和老太太,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随后,贾政又与贾环说了一会话,叮瞩了他很多事情,这才起身离去。
贾环心里明白,他父亲初来浙江,眼看着又秋闹在即,还有好多事儿在等着他父亲去处理。
而他父亲今儿专门来柳林镇看他,肯定耽搁了不少事,估摸着他父亲还得连夜赶回杭州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