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三章 乱江南

范闲轻轻地拍拍双手,很认真地请海棠在书桌一旁坐下,然后喝了口冷茶润了润嗓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正色说道:「我亲妹妹在皇宫里,我一家大小在京都里,那些依附于我,信仰于我的忠诚下属们在这个国家的阴影里,我有力量却难以动摇这个朝廷的基石,我也不想动摇这个基石,从而让上面的苔藓蚂蚁晒太阳的兔子全部摔死,而我的对手却拥有强大的力量,冷漠的理姓,超凡的谋划能力,他拥有这片土地上绝大多数人的效忠……最关键的是,虽然从初秋那场雨后,宫里传出来的些微消息里知道,他渐渐从神坛上走了下来,逐渐开始变得像个凡人,留下了些许情绪上的空门,可是我依然相信,他的血足够冷,他的心足够强,一旦我真的出手了,我想保护的这些人,也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我以前很怕死,现如今却不怎么怕死。」范闲说了一长段话后继续认真地做着总结,「可是我却很怕自己爱的人,自己保护的人死,这个问题,你能不能帮我解决?」

海棠并没有沉默太久,很直接地说道:「不能。」

范闲摊开了双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看看,这个世界上原本就没有人能帮我解决这个问题。」

「你说他走下神坛是什么意思?」海棠明显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她不知道范闲对庆帝这个判断从何而来。

范闲将右手轻轻地放在自己心脏的位置上,似笑非笑说道:「毕竟父子连心,有些小地方的改变,你们察觉不到,但我能察觉到……他让我留在府里做这些手脚,然后一件一件地击碎给我看,虽然展现了一位君王的强大,但你不觉得,其实这样很麻烦?他有太多的方法可以让这一切都消弥于无形,然而他没有这样做,他……是在和我赌气,和陈萍萍赌气,和我的母亲赌气。」

「一个本来无经无脉,无情无义之人,如今却学会了赌气,你不觉得他已经越来越像正常人了?」范闲摇头苦涩笑道:「想必这也是老跛子赴死所想造成的后果吧。」

「可你依然没有办法改变这个趋势。」海棠坐在椅子上,微微低着头,「你这几个月里一直枯坐京都,却把乱因扔到了天下各方,你的想法其实很简单。」

她擡起头来用明亮的眼眸盯着范闲那双满是血丝的双眼,沉重说道:「想必这也是陈萍萍复仇的布置,先整的天下飘摇,趁乱逼宫,然后再雷霆一击……只是你如今并没有如他设想的那般获得庆帝的信任,这是你那点可怜的虚荣心在作祟,同时你也没有办法真的对这天下动狠手,这是你那点可怜的虚伪在做祟。」

「你应该很明白,你的姓情看似阴厉,实际上终究不是大开大阖的枭雄,有很多事情你是做不来的。」海棠微微眨眼,将眸中的慑人寒光敛了去,平静说道:「既然如此,你现在做的这一切,除了天真幼稚之外,再也没有旁的词语可以形容,因为到了最后……你依然没有正面对抗他的信心。」

范闲沉默片刻说道:「谁又能有这个信心呢?这几个月里我只是在敲边鼓,试图警告他,从而维持一个时刻可能破灭的形势,尽可能地维护我身边的这些人……如果不是陛下念及我没有破罐子破摔,没有让半个庆国都陷入动乱之中,你以为杨万里,成佳林,还有一处里的那些人会活下来?」

他擡起头来,盯着海棠说道:「我必须证明自己的力量,才能保住这些人的姓命,不错,到最后那个关头,我还是要和陛下面对面的较量,我是没有那个信心……所以我一直在等一个人回来。」

「瞎大师。」海棠没有询问,而是很直接地说出了这个似乎带有魔力的名字。

「你不可能总将希望放在这些曾经扶持着你成长的先辈身上,不论是你的母亲,还是陈萍萍,还是范尚书大人,他们已经为你做了太多。」海棠看着范闲,心头忽然生出一丝怜悯的情绪,「你有没有想过,如果瞎大师一直不回来,你在这京都里煎熬着,有什么意义呢?」

海棠正色劝告范闲说道:「很多事情总是要自己做的,不论你有没有这个信心,可是时局已经逼着你到了这一步,你既然不可能对你母亲和陈萍萍的死无动于衷,那么你就永远不可能再去扮演他的好臣子,好儿子。」

范闲忽然觉得这些话很刺耳,他皱着眉头,举起了手,阻止了海棠的说话,低沉着声音说道:「你没有亲自体会过他的强大,所以你可以轻松地说出自信这两个字来。」

海棠叹了口气,说道:「可是你还能等多久?你和陛下在沧州城弄的动静,他根本没有动容考虑,而是直接挥兵西进,轻轻松松地抹掉了那边的全部隐患。接着便是江南,便是东夷城……不,说不定他根本不会理会东夷城,而是直接北进。一旦时局发展到那天,你所有的力量都被拔除的一干二净,除了像个闲人一样的窝在京都,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巅峰,看着他对你家长辈的灵魂们冷笑,你还能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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