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为他们只不过是热血冲脑,全凭激情行事。
热血退散,激情消去后,便会显露普罗大众的狡猾、怯懦的「本性」。
没成想,最终呈现在他眼前的事实,狠狠地打了他的脸,同时也令他大开眼界——民兵们的战斗意志,顽强得骇人!
有人怕得瑟瑟发抖。
有人太过紧张,呆若木鸡。
有人因无法适应战场而发狂。
但扔下武器,转身逃跑的人,却是极少!
如果是在一个月前,即此役开战之前,他绝对想不到区区百姓竟能爆发出如此伟力!
这时,东城新太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儿:自己似乎也是这群「拼命八郎」的其中一员。
——这场战斗与我无关,我却如此投入……
东城新太郎暗忖着,嘴角浮现出似笑非笑的复杂神色。
他本是受了大盐平八郎的指使,才投身此役。
刚开始时,他完全是抱持着「尽力就好」的心态。
可在不知不觉间,他已把这场战役当作是自己的战役,倾尽全力,甚至还会催促医生尽快缝好他的伤口,好让他能尽早回到战场。
自「大盐平八郎起义」以来,他习惯了颓废,习惯了自暴自弃。
——像现在这样「全心全意地投入某件事情」,是什么时候的事儿了?
这时,东城新太郎忽然注意到躺在他身旁的一名伤者。
此人跟他一样,腿部开了条大口子,一名医生正在帮他缝合伤口。
因为更早接受治疗的缘故,他的伤口已差不多缝好了。
东城新太郎多看了此人几眼——三十来岁的年纪,满面沧桑,眉宇间挂著书卷气,一看就知不是武士,更像是私塾的教书先生。
这一会儿,他喊出了东城新太郎刚喊过的话语:
「医生,请快点!我必须要尽快回到战场!」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东城新太郎轻声问道:
「……足下,你不害怕吗?」
突如其来的搭话,使青年怔了一怔。
他转过脑袋,上下打量了东城新太郎一番,笑了笑:
「当然害怕。只是……一想到『我们不上阵的话,大津会失陷』,我就感觉我的身体又有力气了。」
东城新太郎抿了抿唇,又问:
「你们可以逃跑的,不是吗?敌军只包围了大津城的东、北两面,西面和南面皆洞开。若是诚心想逃,完全可以远走高飞。」
青年微笑着摇了摇头:
「正如我刚才所言,我们不上阵的话,大津会失陷。」
「所以,我们不能逃。」
「足下,你有听到开战之前仁王大人的那番演讲吗?」
东城新太郎摇了摇头:
「我抵达大津的时间已很晚,所以无缘聆听。」
「这样啊,真是遗憾。」
青年深吸一口气,作回忆状。
「那一天,仁王大人讲述了他的理想,并请求我们助他一臂之力……」
「我只是一个在寺子屋教书的小人物,不懂什么大道理。」
「但是,我却明白一件事——如果是仁王大人的话,他是真心想要实现这份理想,绝不会欺骗我们。」
「若能为这宏大理想而死,倒也死得其所了!」
「我相信大家都是被仁王大人的理想打动,才选择裹血力战,誓死不退的。」
恰在青年语毕的同一时刻,负责给青年治伤的医生扯断缝合伤口的细线,擡头对青年说:
「好了!伤口缝好了!不过你千万要小心!如果伤口裂开了,会很危险!」
「嗯,谢谢你,我会多加注意的。」
向医生致上简单的谢意后,青年挣扎着站起身。
「虽然来不及多聊几句,但相遇就是有缘,我叫利三郎,你呢?」
青年郑重地报上家门。
「东……」
他下意识地想报上「东城新太郎」。
可在发声之际,不知怎的,他怎么也没法将自己使用了近三十年的,早就用惯的假名说出口。
看着突然卡壳的东城新太郎,青年虽感奇怪,但也没有多问。
他向东城新太郎点了点头,微笑道:
「足下,我先行一步了!」
说罢,他拿过一旁的竹枪,以枪作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临时医院」,直奔战场。
东城新太郎注视着青年的逐渐远去的背影,各种各样的神色在其颊间浮现,最终混合成难以言喻的复杂情感。
忽然,一道年轻的男声自不远处传来:
「……你就是东城新太郎?」
东城新太郎扬起视线,循声望去——一名满身血污,掌中提刀的青年正直勾勾地看着他。
「……我认得你。你是那个很有名的相乐总三,对吗?」
相乐总三回道:
「我也知道你,你也是大盐党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