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禀叹了口气,以前童宣帅为什么地位稳固,就是因为人家能随时面圣,能上达天听,能要来粮饷。
如今童贯离开了,谭稹也离开了,军中这些武将,想见官家一面难如登天。
河东、河北的局势,何等的紧要,要是不趁着金国皇帝崩了,赶紧把防线建起来,以后哪还有机会!
这是上天给了大宋一个大礼!
可惜,拒收了。
马扩说完之后,王禀虽然没有去,但是却依然感受到了他在汴梁的绝望。
到了最后,王禀才长叹一声,重重以手击案:“朝堂如此,全是儿戏!”
话语当中,苦痛之意深重,连满腹怨气的马扩,在此刻都忍不住动容。
营中站着的一员小将岳飞,听完之后,更是激愤不已。
王禀双眉紧锁,仿佛要将胸中郁气在这一剂全部抒发出来也似,滔滔不绝的一直说将下去:“环庆军上下不过六千之数,皆是败残余烬。却要俺们承担燕地河北重任,这不是玩笑还是什么?
如今要说强兵,哪还有强兵,不赶紧招募新军,更待何时。俺们环庆军在侧翼稳守河东山地,燕山府的胜捷军以为配合,虽然不敢说一定能挡住,也可堪一战了。
只要朝廷能源源不断加以接济,以两军为骨干,括募缘边雄壮充实力量。未尝不能让这藩篱稍稍稳固起来。不至于全无抵抗能力。
可是朝堂当中,诸多相公,偏偏不管不顾,财计一直不到,无法招募新军,只等着将来败坏大局!”
王禀一边说,一边也坐不住了,起身之后继续愤愤不平的朝下说道:“朝廷为何不给钱?钱呢!听说今年八月,才在郊外修了一间道观,费超过了百万!
说到底,朝廷有钱,不给我们!还是猜忌我们这些武人,他们怕河东、河北军镇立起来,尾大难掉,成了又一个西军!
伐燕战事,千辛万苦,朝廷胡乱伸手,打乱武将配置,让西军惨败得七零八落。
女真之强,远远超过了辽人西夏。现在朝中,还在防备俺们武臣!
百年来在边地抛尸百万的不是俺们武臣?能有几个大头巾?稍微有能得军心,不是从东华门唱出的统帅,就要为朝廷所猜忌。
当年狄青如何,最后也只能郁郁而终!”
马扩和帐内诸将,看着滔滔不绝的王禀,都有些呆住了!
王禀此番话,说得可称极为放肆。岳飞这种年轻的小将,只能张大嘴听着。
马扩心中明白,王禀一向稳重,若不是心中郁闷到了极处,今日绝对不会说出这么一番话出来!
此时此刻,被委以重任的王禀心中的确苦痛难言。
他和谭稹、童贯不一样,他不怕担责任,他愿意一力承担。
所以谭稹避之不及,匆匆离开的职位,他很乐意接手。
他想出镇河东,在度量过自己军中实力,还有河东险峻地势之后。
王禀有这个自信,让他经营几年,凭借河东地势挡住女真侧翼,还是勉强能够做到的。
至于燕山府,他没有多少信心,但是燕地自有常胜军、泰宁军这种燕地本土军士,还有胜捷军,依靠城池之险,轻易也不会被突破。
偏偏朝廷那些人,让他镇守河东,却不给钱财饷银。
自己到了这个位置上,却无法施展,比郁郁不得志还要难受。
说不好,将来女真鞑子杀入中原,这罪名还得自己来背。
他也曾经为此事争执过,寻找过朝廷的几个使相,甚至是钱求过蔡相的亲信,可是招来的总是不耐烦的答复。你王禀已经如此受重用了,眼见就要以一路安抚使畀之,还这般不识趣,真的以为朝中大事,是你这么一个武臣能说上话的?
此时站在一群武将中间的岳飞,看着王禀苦闷的模样,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
十月,金国。
已经安稳下来的上京府中,新皇帝完颜吴乞买命令完颜宗望,接手完颜阇母的军队讨伐张觉。
宗望自己的大军,并没有被调回来。
但是他也不在乎。
带着几个月前被张觉击败的兵马,重新启程,进攻平卢。
张觉这次吸取了教训,没有出击,但是宗望明显比阇母厉害,几次用兵,打掉了周围的堡寨。
很快就推进到了平州城下。
完颜宗望下令进攻东城,仅用了半天时间,打破了东城。
女真人经过了短暂的低谷之后,再次恢复了不可战胜的状态。
平州城中,一片慌乱景象,多少人潮,涌向南边的城门,哭喊着要出城而去。
完颜宗望确实厉害,他手下的兵马,依然是被张觉击败的那些人,但是没有了暴雨的阻拦,再加上宗望的指挥,又变的不可战胜了,就好像他们在大辽土地上一样。
大户高第的车马队伍,在人群中艰难前涌,开路的健壮仆人和苍头,拼命呼喊让路,甚而用棍棒劈头盖脸的四下乱打。
女真鞑子的残暴,大家都知道,谁也不愿意留在城中。
如此短的时间,就被攻破了外城,破城已经是必然。
在地上扶老携幼步行的,则多是贫户,带着一点可怜的细软和匆匆准备的干粮,艰难的随着人潮而动。
大户车马赶来,他们不是不想让路,却给这样的人潮挤得根本走不动。那些仆人苍头挥着棍棒打下来,不少人跌倒在地,包袱滚了一地,人潮一冲,亲人分散,撕心裂肺的哭叫声就响了起来。
这种末日一样的场景,更加让守军士气尽失,但是张觉却并没有下令制止。
他毕竟是个书生,心不够狠,放任百姓逃离平州。
地上贫民哀哭,同样就带动得车马上的大户眷属也跟着哭泣起来。到了最后,平州城里响动的都是这不知道自家命运如何的哭声!
这个时候,不论贫富,都是离乱之人。
他们此刻命运,都变得岌岌可危。这时候张敦固提着刀进来,对张觉说道:“兄长,快下令阻止百姓逃散,我的兵马被挤着,无法通行了!”
张觉叹了口气,说道:“事已至此,何必断绝了百姓的生路,你我都是平州人,这些都是咱们的父老乡亲。”
张敦固一听,急的面目狰狞,“兄长,这是哪里话,城东外城虽破,内城还在,打退鞑子之后,修葺一番就是了。”
“兄长!”
眼看张觉不听,张敦固提着刀冲了出去,兜鍪下满头满脸的大汗,腾腾冒着热气,带着两百手下疾驰向平州东门。
张觉见状,起身道:“我和你一起去守城,此番战死不退!”
而留在他们身后的步军,三个指挥却一时间调动不出来,原因无他,道路不通。
街道上到处都是拥挤踩踏,李安弼忙着稳定后路大营中的局势,抓那些准备逃亡的辅军。
同时赶紧修葺寨防,准备车马。
李安弼比张家兄弟更理智,只要一旦稳定了府城中的局面,就要将后路大营中堆积如山的军资粮秣尽可能的转移入府城当中。
做死守之势,剩下搬不走的,就是一把大火焚之。什么也不留给女真鞑子!
然后大家一起逃往大宋,总还有杀回来的一天。
此刻在大营当中,抓的逃亡辅军已经有五六百人,在校场中跪成黑压压的一片。
若是换了一个性子更强硬一些的军将,此刻说不定已经五六百颗人头滚落在校场之上了!
但是张觉却下令把人都放了。
这样的行为,无异于鼓励大家逃跑。
李安弼见状,也顾不上张觉反对,挥手叫人把张觉架起来,说道:“撤吧!”
“放开我,我要战死城头!”
李安弼一挥手,亲兵们拖着张觉,就往马车上钻。
张敦固咬着牙,回头喊道:“李兄,护着我大哥出去,我给你们断后!”
说完提着刀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李安弼亲自在马车外,下令亲兵开路,冲撞着往城外奔去。
张觉在平州素来得人心,得知是他要走,其他人也纷纷跟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