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大队缅军押着数千名衣衫褴褛的汉、夷百姓到江边,强迫他们背负土石,走向一处被守军火炮封锁的浅滩。
试图逃跑、反抗者立刻被缅刀砍倒,尸体被踢入江中,鲜血在浊流中晕开。
这也是折磨守军的手段,引诱明军开炮轰击。但是其实,也刺激了明军的战意。
很多明军的拳头攥得骨节发白,牙关紧咬。
郝运来面无表情地看着,眼神深处却闪过一丝无奈。他声音极力平静的缓缓说道:
“缅酋欲乱我军心,岂能让他如愿。让我们的火炮做好准备,但未得我令,绝不可随便发射。”
明军火炮火铳也不少,但多数老旧,射程、精度与威力,皆逊于对岸那些由西洋火器。
大明的火器,此时已经落后了。不是设计落后,是制造工艺和材料的落后。
过去的几个月,守军是依靠对地形的熟悉、各族士兵的悍勇,以及郝运来层出不穷的计策,才勉强维持住战线。
“总督相公,”沐昌祚低声道,“粮草仅够五日,药子更是…各营能战之兵,已不足三万七千。这飞龙关,还能守多久?”
郝运来没有回头,目光扫过附近哀鸿遍野的伤兵营。
“澜沧江是天险,云南百姓是我等根基。没有他们冒死翻山越岭送来些许粮秣,没有各土司倾力相助,我等早已成为江中枯骨。”
他停顿了一下,叹息道:“天险可恃,亦不可久恃,人力有穷时啊。国公,诸位,我们或许守不了太久了,但每守一日就是一分希望,说不定会有好消息呢?”
郝运来转过身,目光最后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也是家人的方向。
“我等身受国恩,守土有责。局势至此,唯有尽忠职守,以死报国。郝某已具必死之心,当与此关共存亡,以报国恩。”
“唯此而已也。”
他的话平静而坚定,没有激昂的口号,却比任何誓言都更具分量。
郝运来其实很是郁闷,他不想死在这里。他的官还没有当够,家人也指望着自己。
他怎么能甘心死?不甘心呐。
可是眼下,他还能有什么选择?逃跑?这不但是死路,也是千古骂名,还会连累郝家!
相对而言,为国而死反而是最划算的了。起码,能让家中的妻儿老小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稚虎若是愧对自己,就会更加优待自己的妻儿老小。
郝运来脸上大义凛然,心中却是唉声叹息,万般无奈。
巡抚陈用宾慨然道:“舍生取义,为国捐躯,当在今日耶。”
沐昌祚闻言,也是重重抱拳。
木青、宋万化都是深深颔首,周围将领士兵眼中,恐惧与疲惫被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所取代。
他们也不想死。可是总督、巡抚、黔国公、木公等高高在上的大人物都不怕死,他们的命难道更贵吗?
总督相公都不怕死,他们当然更不能怕死!
……
对岸。
趺坐的莽应里终于站了起来,他抽出腰间华丽的象牙柄宝刀,指着对岸厉声喝道:
“这条江河,挡住了我们五个月!这是不可饶恕的罪过!”
缅王很是愤怒。
他率领二十万精兵北伐大明,损失了三万人,打了五个月,却硬生生被挡在这里。
“过江之后!杀死你们所能见到的明人!惩罚他们的顽抗!”
“我要将明军的统帅,剥皮抽筋!祭祀战神!”
“三日之内,攻下飞龙关!”
“进攻!”
随着莽应里一声令下,低沉的法螺号与节奏鲜明的缅式战鼓撼动山河。
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强攻,开始了。
首先到来的不是步兵,而是毁灭性的炮火。对岸缅军阵中,西洋火炮发出震耳欲聋的齐射,沉重的弹丸划破长空,带着死亡的尖啸,狠狠砸在飞龙关的关墙、隘口和后方营寨。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靖海军,缅军的火器军是整个东方最厉害的。
飞龙关砖石崩裂,木屑横飞,关墙剧烈震颤,不时有守军连人带垛口被炸得粉碎。
血肉横飞!
明军火炮奋力还击,硝烟弥漫,但火力与精度差距立显。
在优势火炮的掩护下,密密麻麻的缅军先锋,乘着竹筏、皮筏,如同嗜血的蚂蟥,开始强渡澜沧江。
江水湍急,不断有筏子倾覆,人被卷走,但后续者源源不绝,成功靠岸者迅速在滩涂结阵,顶着盾牌,开始攀爬陡峭的关墙。
“杀光明人!”
缅军的呐喊声,震动了整个澜沧江。
“放箭!擂石!”郝运来的命令在爆炸与喊杀声中,通过旗号传达到各处。
“小心缅贼火炮!”宋万化上前道,“总督相公退后吧!”
郝运来喝道:“贼军不退,本官不敢言退!”
明军如同绷紧的弓弦瞬间释放,强大的韧性彰显无余。
“杀缅狗!”
“不要让他们上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