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粮不足,士卒羸弱,又能抵抗多久?
接到奢崇明起兵叛乱、僭越称王的消息,巡抚王继光、巡按李时华,第一时间就六百里加急飞报北京,同时向驻扎重兵的陕西求援,请求秦军南下支援。
按说,一个月的工夫,朝廷怎么也有应对了。
然而…
军情塘报六百里加急,九天就到了北京。北京的圣旨也用六百里加急传到了成都,然而却是惊心动魄的一段话:
“…时南逆寅贼逞于南都,西逆庆贼嚣于西域,北狄鞑靼噪于九边…国家用兵浩繁,顾此失彼,耗费无算,更兼暂失江南财赋重地,国库亏空,太仓虚耗。开国二百余年,皇明之危殆,实无今日之窘迫也…朕躬夙兴夜寐、宵衣旰食,臣工殚精竭虑、焦劳尽僒…虽君臣同心,宣劳戮力,左支右绌,终远水难济也…”
“…然蜀地沃土千里,云山锦绣,物阜民丰,天府之国也…尔等何不因地制宜,调蜀地之物力,集西川之人心,众志成城,精诚化铁,足可拮抗猓贼,诛戮獠夷,则奢贼悬首阙下,指日可也。既已功成,朕何吝封爵之赏…”
“…着四川巡抚王继光,擢四川、云南、贵州三省总督,西南经略大臣,授征税募兵、屯田开矿、剿抚制夷、茶马互市之全权,便宜行事…”
“…奢贼若愿就抚,可免其罪,加宣慰使,授龙虎将军,令其为王前驱,镇压信逆寅逆…”
“…速飞檄传令给播州扬氏、水西安氏、水东宋氏、黎州、六番招讨司诸部,出兵助战…”
王继光、李时华等人,苦苦等了十八天,结果等来的竟然是这样一道诏书!
没有援兵,没有银子,只是给了三省总督、西南经略大臣的官职,让四川官员就地征税募兵,独自抵挡奢崇明的大军!
这个官位听起来很大,可是缺兵缺钱,大敌当前,又能做什么?
就四川这几万疲弱之兵,怎么挡的住被称为“西南之虎”的奢崇明?
四川如今需要的,是实打实的援兵啊。就算不调关中精兵,总要调遣汉中三卫和汉中参将的两万兵马吧?
汉中兵的战力可比蜀兵强多了。只要有这两万汉中兵来援,就有很大把握守住成都,拖延待变。
然而,朝廷连汉中兵都不调!
却要他们传令给播州扬氏、水西安氏、水东宋氏、黎州安抚司、六番招讨司求援!
听说,播州杨氏已经归附南京了,怎么会听令?安氏也是黑彝,很可能支援奢崇明,更不可靠!
至于水东宋氏,也难保不会和奢氏勾结。
黎州安抚司平时倒是恭顺,可终究是蒙古人,眼下大明南北分裂,黎州还会听话么?会不会也会反明?
六番招讨司的吐蕃兵,平时也很恭顺。可是这个节骨眼上,也不敢相信!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思来想去,眼下竟然只有汉军最为可靠,可是朝廷不派援兵,哪里还有汉军来援?
看到朝廷的回复,情知没有援兵,众人不禁失望万分。可也只能心存侥幸的照做。
可是,日子又过去了十天,没有一兵一卒来援。就是最近的六番招讨司,也没来一个吐蕃援兵。
援兵没有等到一个,却是等到了奢崇明的伪梁大军!
果然,奢崇明毫不客气的拒绝了招抚,还将派去招抚和谈的成都府通判,好一番折辱,脸上画了一个彝文,刮了胡子才放回来。
此举表明,奢崇明根本没有任何招抚希望!
奢崇明不但坚决拒绝招抚,还反过来让成都立刻开城投降,否则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
此时,众官和守军见到敌军这等威势,很多人都是战战兢兢,面如土色。
四川总兵刘承嗣苦笑道:“兵到用时方恨弱啊。咱们说起来有几万兵马,可是粮饷不足,军器不精,训练废弛,疏于战阵,关键时刻竟是如此不济事!”
他看着城下气势如虹的敌军,以及城头上面带菜色、身材羸弱、神色紧张,手持劣质兵器的川军,不禁摇头喟叹,心中浮起一丝愧疚。
如果…如果平时大家少克扣一些,少贪墨一些,少喝一些兵血,是不是就不会这么不堪了?
可是想到这里,他又有点迷惘。就算自己不贪又如何?大头是文官们拿走的啊。从朝廷大员到州县官吏,谁不分润?这是他一个人的事么?
巡按李时华也痛心疾首,“贪墨成风,报应不爽!国家若是吏治清明,岂有今日累卵之危?”
他很清楚,眼下城中真正能打硬仗的精锐,主要是总兵、都指挥使的家丁,以及新任三省总督王继光的巡抚标营,加起来也就三千人。
除此之外,就是蜀王府的八百护军,还算是精锐之兵。
至于剩下的两万多兵马,九成不能打硬仗,虽的确是国家正规经制官军,可大多数都没有盔甲,兵器也低劣不堪。
这么一算,能打硬仗的精兵,撑死只有六七千,不能再多了。其他人只能协助守城。
强弱悬殊,局势十分凶险!
布政使周思敬同样神情苦涩,“当年我当户部主事时,反对张居正变法,尤其是反对他的考成法,认为是借吏治、整军之名,排挤异己。可是如今想来,张居正是对的。”
“君子殆辱近耻,林皋幸即。”王继光长叹一声,“可是我等身为国家大臣,有守土安民之责。临危授命之际,就算挂冠辞印、归隐林泉也迟了啊。”
“唉,如今竟然分外羡慕…那些罢官回乡之人。”
“总督相公!”总兵刘承嗣说道,“是不是下令攻击,阻止敌军填补壕沟?”
“若是放任不管,最迟到下午,壕沟就会被填平一里!”
“怎么管?”王继光很是无奈,“他们都是汉人,难道要对他们放箭开炮?就算不顾他们的性命,把他们都打死了,咱们的羽箭、炮弹最少也要消耗一半,接下来还能守几天?”
都指挥使高折枝摇头道:“不能打汉人俘虏,这本就是奢崇明的毒计,一箭双雕。我们打了,杀的都是汉人,必然影响军心。还消耗羽箭、弹药、体力。而且,被打死的尸体,叛军可以直接抛入壕沟来填。”
众人都不傻,哪里看不出奢崇明的阳谋?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数万汉人俘虏在猓猡兵的驱赶下,默默的担土填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