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等人听到这番近乎大逆不道的言论,忽然想起了一个人:李贽!
天子至高无上,天子就代表大明,怎能说天子是国家臣子?
荒谬啊。可是想到孟子的话,他们再次哑口无言。
他们忽然发现,朱寅并没有诡辩,而是说的很有道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实已经谈不下去了。
江宁氏…连伪装都欠奉了,一副能奈我何之色,明摆了就是要夺回长房帝位。浑然不把天下物议、南国民意放在眼里。
申时行闭目长叹一声:“其实,今日就算你给了承诺,他日或如秋叶,说散便散了。然我等得你一诺,至少可保十年太平,也能聊以安慰风烛残年。谁知,仅此亦不可得啊。”
他很是失望。朱寅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茶很好。”申时行忽然说道,“秋色也好。”
他一口喝尽杯中茶,挥袖扫去桌上一片落叶,目中满是萧瑟之意。
陛下啊,我等尽力了。江宁氏蓄谋已久,处心积虑,老臣等终究只是一群书生,只靠三寸之舌,实不能为也。
罢了,罢了。
横竖是朱家人自己的家务事,何苦要置身其中?可叹朱家人夺来夺去,到头来还是苍生受苦,社稷蒙尘啊。
唉——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
魏晋之时,司马氏专权,竹林七贤又是怎么做的?
无非冷眼旁观耳。
许国欲言又止,申时行却已起身:“稚虎既有此心,老朽等也是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你错下去了。”
长叹一声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太傅好自为之,老朽等告退了。”
这临别前的改口,也不知是讥讽,还是无奈之下向现实低头。
朱寅拱手道:“诸公请便。晚生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强留诸公了。诸公保重吧。”
许国等人也站起来,默默一礼,转身拂袖而去。
离园时,夕照正染红青山。
朱寅送出大门,看着八老的车轿渐次远离,目送轿影消失在暮色中。
他送的不是申时行等人,送别的是即将慢慢远去的陈旧时代。
夕阳西下,朱寅仍立枫树下,白衣被秋风吹得猎猎作响,任红叶落满肩头。
他拈起一片红叶,在掌心碎成齑粉,随风散入渐浓的金陵暮色。
远处秦淮河上,已开始升起笙歌灯火了。
不知何时,一个身穿道袍的老者出现在朱寅身边。
“呵呵,申时行等人,太看得起他们自己了。”
老者语气讥讽如刀,“想必今日,该清醒清醒,南朝是谁人的天下。他们要是真的知趣识相,就该改弦易辙,有所收敛。”
这老者当然就是朱寅的谋主,徐渭。
“文长先生洞若观火,可惜这群老相公,还心存侥幸。”朱寅冷笑不已,“他们难道还以为,我仅仅是拿回帝位,改变帝系么?”
“夺回帝位不是目的,只是手段啊。”
“我要改变的,是整个大明,整个天下。”
“等到那时,才是他们真正的痛苦,切肤之痛。”
徐渭也笑了,临风抚须道:“到那时,他们就会知道,这不仅仅是朱家内斗了,谁也无法置身事外,谁也不能事不关己。可惜等到他们明白,反抗也难了。”
“不过,主公还是要小心谨慎,防备他们的阴谋损招。这些致仕的南方缙绅,很容易呼风唤雨,兴风作浪的能耐大的很。其他不说,就是他们的家丁私兵,若真有机会汇聚起来,也有几万人马。”
朱寅点点头,“先生放心。他们其实是大敌,我从未敢轻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