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行喟叹一声,神色苍茫,“没想到啊,二百年了,还有第二次靖难。而这一次,是长房后裔。朱稚虎啊朱稚虎,你骗了皇上,骗了朝廷,也骗了整个天下啊。”
“老夫听到靖难的消息,这才明白,你一定是来自南洋吴氏吧?那个和魏国公联姻的女子吴忧,并非你的义妹,而是你的亲妹妹,是也不是?”
朱寅的笑容冷了下来,眸中满是霜意。
“北京内阁,二十多年前就知道了南洋吴氏的消息,对么?有人奏报吴氏便是建文后裔,你们当年也信了。”
他放下茶杯,“可那又如何?你们没有办法。因为吴氏远在满剌加,距离大明太远,你们连一支像样的水师都没有,只能望洋兴叹。”
他露出轻蔑的笑道:“所以你们只能隐瞒这个秘密,希望吴氏被洋人铲除,或者自生自灭。”
“我真的很替你们悲哀啊。明知我们建文后裔就在南洋,可是你们偏偏没办法。难道就不能组建一支海军,大胆的远航一次,占了南洋?南洋那么好,你们为何不要?”
“你们没有那个魄力,没有那个进取之心。别说南洋了,就算本属华夏所有的河套、西域、交趾、三宣六慰,你们都丢了,弃疆万里嘛。连近在咫尺的琉球、大员岛你们都不要,就是海边的舟山群岛都放弃了。还能指望你们远征南洋?呵呵。”
“你…”申时行等人没有想到,此事一旦挑破,朱寅居然说的如此直白露骨,不但毫不否认是建文后裔,而且还出言讽刺自己等人。
却听朱寅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朱寅又叫吴寅,秘密族谱之上,本名叫朱大钊,和太上皇是同辈,算起来还是陛下的皇叔。”
“就算我靖难是为了夺回祖宗江山,又有何不可?”
“天下人得知我的身份,难道还会认为,我们长房一脉,不是大明宗室,不是太祖后裔?”
他手中折扇轻轻一拍,“诸公莫要忘记,这大明帝位,本就是我长房所有!朱棣…说破天都是叔夺侄位,是叛逆!就是千秋万代之后,也还是一个篡字!”
“所以二百年后,又有第二次靖难。这就是因果循环之理,一饮一啄,莫非前定。”
“就算我拿回帝位,也是拨乱反正,正本清源,物归原主,又有何不可呢?”
朱寅也不打算藏藏掖掖了。兵权都在他手里,宗钦是他心腹,徐小白是他妹夫,就连皇帝都是他的好学生,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南方豪族虽然势力强大,可是在绝对的武力面前算什么?他们要是真的硬,怎么会在满清的屠刀下乖乖当奴才?
申时行等人闻言,不禁都是胡须抖动,犹如风中的落叶。
江宁氏…这是铁了心要行篡位之举吗?
“咳咳咳!”许国更是再次咳嗽起来。
申时行看着茶碗倒影中的苍髯白发,不禁感到一种深沉的无力。
王一鹗叹息一声,痛心疾首的说道:“稚虎,你是我们看着在朝堂成长起来的,你也是大明之臣,是天子门生啊。自王莽以来,安有文臣篡位!”
“难道你从小读的圣贤书,那些震耳发聩之言,都只是入眼不入心么?身为名教弟子,圣人门徒,焉能如此蔑视纲常,践踏礼教啊!欲置大节大义于何地呀!”
许国咳的满脸潮红,指着朱寅,“稚子!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吗!当年老夫帮你,却是错了!”
“今日这般椎心泣血,苦口婆心,你为何无动于衷,一意孤行!”
“成祖虽非顺位继承,可四房一脉在位二百年,传承十代、有帝十二位!早已奠定正统大义!否则,焉能享国至久!”
朱寅示意童子给许国拍背,不疾不徐的说道:“颖阳公莫要气坏了贵体,晚生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颖阳公说的道理,晚生不敢苟同。就说幽云十六州,从契丹到蒙元,沦为胡人之手四百余年,比二百年更久。不能说因为被胡人占了几百年,就成了胡人之地,不再是汉家故土吧?这是何道理呢?”
“还有传国玉玺,据说沦入胡人之手六百多年了,若是传国玉玺重见天日,难道因为它在胡人手上太久,就不是华夏之宝了?”
“晚生不说这么大,就说民间一农夫,其明媒正娶的发妻,被强梁抢走霸占,还生儿育女。那能不能说,因为其妻被霸占多年还生了孩子,就不是农夫之妻了?”
“若是如此认定,岂不是鼓励人心向恶?不管是巧取还是豪夺,谁抢到就是谁的,公道天理何在?这个时候,为何就没有礼法名教了?”
朱寅说到这里,语气逐渐清越:“还有近世的某些豪族大户,霸占百姓祖产,田连阡陌,鸦飞不过。可是他们占久了,就真以为那些田地属于他们。殊不知,公道自在人心,被他们霸占的田土,始终属于那些流离失所、沦为佃户流民的苦主!”
“诸公以为然否?”
这就是借机敲打了。
你们不是拿礼教纲常来压我么?好,你们这些豪族,兼并土地、霸占民田怎么说!
八老听到朱寅的话,全部哑口无言。
他们很清楚,朱寅绝对不可能再被说服了。
此人迟早会篡位。所以他答应永不负大明,却不愿答应永为大明之臣。
谁知朱寅继续说道:“其实,晚生愿意永为大明之臣。因为孟子云,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大明社稷,当然高过大明皇帝。就是大明皇帝,也应该是大明之臣!”
什么?大明皇帝也是大明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