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知道,如今的四大阁臣,在国本之争上都是态度模糊,相对态度明确的六部、科道官员,阁臣们没有一人明确表示支持皇长子朱常洛。
很简单,明确支持皇长子的人,根本无法入阁。
“先生,我知道先生的心思。”朱寅静静的看着沈一贯,“先生对于谁当太子,一直态度暧昧,令人难以捉摸。”
“先生之前和其他大臣一样,也是倾向于皇长子。可是如今,先生其实是更倾向皇三子当太子,是么?”
作为穿越者,朱寅当然知道沈一贯在国本之争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沈师是官场上的老油条,朝堂上的老滑头。他宁波老家的人,都骂他是“滑头码子”。
在立太子的问题上,首辅王锡爵同样态度暧昧,和郑氏眉来眼去。可是王锡爵和郑氏只是虚与委蛇,为保自己首辅之位罢了,并非真心支持郑氏。
沈师就不同了。沈师为了当首辅,他是在押宝郑氏。只是他隐藏的很深,目前还没有暴露出来。
他和司礼监的陈矩等人、文臣中的方从哲等人、武将中的李汝桢等人一样,都是投机郑氏,押宝朱常洵的。
历史上他后来倒向郑氏,支持“三王并封”,以此让郑氏行缓兵之计,为立朱常洵铺路。因为这位沈师,朱常洛的太子位差点泡汤。
“哦?”沈一贯微微一笑,抚须道:“稚虎啊,为师就是喜欢你的聪明。但你只说对了一半。”
“老夫不是倾向谁,在皇子之间,老夫谁也不向。若非要问老夫向谁,老夫当然向着皇上。”
“稚虎,《皇明祖训》可有明文规定,太子无嫡立长?”
朱寅摇头:“并无。”
这是实话,《皇明祖训》等任何一部典律,都没有明文规定太子必须“无嫡立长”。所谓无嫡立长,只是两百多年形成的不成文规则,却被百官视为不可动摇的“祖制”。
沈一贯道:“既然没有明文规定太子无嫡立长,为何皇上身为天子,就不能选择他喜爱的皇子?再说,皇后万一生子,那就是嫡长子。眼下立了皇长子为太子,难道将来再废黜皇长子储位不成?”
“皇长子今年才十二岁,为何急着立太子?何不等几年再看看。”
“贵妃受宠,郑家势大。郑国泰升任右都督,郑国瑞接掌锦衣卫,郑国祥掌京营,郑国望军功封伯,偏偏郑氏四兄弟又不是废柴,也都算人才。大多数朝臣不想立皇三子,只不过是畏惧汉唐外戚之祸重演罢了。并非皇三子真没有资格当太子。”
“稚虎啊,咱们当臣子的,还是要体谅一下君父的苦心。天子难道就不能有自己的私心么?有些事,有些话,为师无法明说。但你要记着,为师这么做,也是为了你。”
朱寅心中明了。
沈师真是滑头啊。支持皇帝,不就是支持皇三子么?皇帝和老三是一伙儿的嘛。
更重要的是,自己支持皇长子,他支持皇三子,这是两头下注,分散风险。
最终皇长子胜出,自己身为太子老师,就能保住沈师,毕竟自己重感情。
最终皇三子胜出,沈师押对了宝,也能庇护自己。
在沈师看来,师徒分开下注押宝,才是最明智的。无论是谁赢,都会尽可能的庇护对方。成功了,能追求政治利益的最大化。输了,起码也能保住身家。
所以沈师说,也是为了自己这个弟子。
这是一个精致利己主义者,典型的职业政客,缺乏政治家的格局和担当。难怪历史上他当了首辅,被骂为权奸,后世名声也不好。
沈师和其他大臣不一样,他不关心谁当太子,他更关心自己的政治利益。
沈一贯是朝中浙党首脑,他代表的可不是他自己。他如果倒向皇帝和郑氏,支持朱常洵的势力就会大涨。
不过,支持皇长子的势力,仍然会是主流。起码目前是。
朱寅沉默一会儿,给沈一贯倒了一杯茶,心照不宣的说道:
“先生既然有了选择,弟子当然会理解。只是在国本之争上,弟子就不能支持先生了。”
沈一贯点头道:“国本之争上,你我师徒分道扬镳,各走各路吧。不能因为师徒私情,就罔顾国家大义,牺牲自己的政见,那就显得幼稚了。”
朱寅很有默契的说道:“弟子是为了大明,先生更是为了大明,咱们师徒就算政见不同,终究异曲同工,殊途同归。”
师徒二人了然于心的相视一笑。不着痕迹的达成了政治交易。
沈一贯喝了一口茶,深邃的眼眸意味深长,“稚虎,你天生是个会做官的。可老夫还是担心你,你风头太盛了。”
“如今,你就是皇长子在外朝的一杆大旗,年纪轻轻就深孚众望,老夫十分欣慰。可是你也由此为陛下不喜,成为郑氏眼中钉,将来福祸难测,老夫甚为忧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