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名灵帛的边角被烛火烤得微卷,像是谁也没底气将这纸函当真递出去。
廊外的夜风吹进窗棂,卷起几片落在地上的残笺,其中一张恰是秦苏弗落印时不小心蹭到的墨痕,歪歪扭扭,倒像极了此刻公府的乱象。
他擡手熄了半盏残烛,火光渐暗时,远处忽然传来牙军换岗的梆子声,笃笃敲在青砖上,竟有些催人的意味。
「老祖所言不差,这匡家天下不是匡家人再出来些元婴便就能收拾干净的。这秦国公府明明才得新立、公府诸公也该是潜邸之臣。
可内中哪见得半分新象?仍旧如庙堂之上那般无二、满是腐气。这世道,怕真要太祖脱困才能救得回来!」
待得这联名灵帛被一枚枚官印落满,妫白夫也不与其余人招呼半句转身即就踏出堂门。
他衣摆轻轻扫过门槛的微尘,留下一道细不可查的浅痕,转瞬又被夜风卷得无踪。
就像那些藏在堂中众修心里的隔阂与隐忧,看似消弭,实则早扎了根,只待一个火星,便能燃起来。
————阳明山
康大掌门却不晓得秦国公府里头那些蝇营狗苟的热闹,他自从尕达处得了摩尼宝叶过后,即就马不停蹄地返往宗门。
待得落地过后,先要诸弟子放出风声,声言重明宗二长老袁晋近日得了结丹灵物,是要闭关结丹、不见外客。过后才去青菡院中,寻得妻妹费晚晴,将摩尼宝叶郑重交予后者手中。
「总算幸不辱命、未负老祖所托,」康大宝说话时候如释重负,费晚晴美眸里头更满是惊色。
都听得家中二位老祖所言这摩尼宝叶难得十分,不想自己这姐丈居然有如此本事,这才过了多少时日,竟就已经得手。
事关重大,费晚晴未有多做赘言,只是将摩尼宝叶捧进怀里好生放好,这便又恳声谢过:
「此宝关乎我颍州费家将来大事,晚晴却不得久留。姐丈今番所立大功,晚晴定会在二位老祖面前陈述清楚。」
康大掌门要的虽然就是如此,但听得费晚晴如此言语,却还是要在面上大方言道:「自家事情、何消如此,未有拖延二位老祖大事便好。」
费晚晴目中浸出来些感激之色,这才准备告辞,便又听得康大宝出声言道:「此去颍州路远十分,不晓得晚晴你可有准备。」
「天勤老祖言只要传讯于它老人家,它便会在漠海道沉工派处等候。天勤老祖是言沉工派掌门谷阳子算得亲近晚辈,自可放心。」
康大掌门从前也于颍州来往过数次,听得费晚晴所言过后,即就将途中地理在脑海中过了一遍。
算出来这漠海道正处于两地中间,便就放心不少。
只是他到底谨慎十分,思索一阵过后,仍是开腔问道:「真不消于凤鸣州城求得几位宗长一路护送?!」
「值此时候,宗长们都是落进了别人眼里头的人物,贸然轻动、或要节外生枝。」费晚晴脆声应道、再做解释:「叶涚老祖赐了晚晴隐匿行走之法,姐丈不虞担心。」
「嗯嗯,如此便好。」
———数月后、京畿道、颍州费家
费天勤面有喜色地入了费叶涚的修行洞天,行至抱丹台后,都还未见得费叶涚真身,即就觉得这充裕里的灵气里头,似是浮有丝丝死气、厌人十分。
这老鸟本来明媚的心情登时黯淡不少,又使神识探了位置,这才振翅寻到费叶涚身前。
本就苍老的费叶涚面上现有几分疲态,他正斜倚玄玉榻上。
头上鹤发并未束起,散落在榻沿,每一根发丝都像经了百年霜雪的枯草,泛着干涩的灰白,几缕贴在颊边,竟能看出发丝末端微微发脆的裂痕,似是稍一触碰便会折断。
他的眼眶深陷,眼窝处像是被灵气抽干了一般塌陷下去,眼珠却未完全浑浊,昏黄的瞳仁里,偶尔会闪过精光。
像风中残烛里突然迸出的火星,转瞬又被死气淹没,却偏生在那瞬间亮得惊人,显是凭着意志力硬撑着不让神识溃散。
听得费天勤的脚步声,他缓缓擡眼,昏黄的瞳仁转向来人时,先是掠过一丝极淡的迟钝,随即那点金芒又亮了亮。
开口时声音像是从朽木里挤出来的,沙哑得几乎听不清,却每个字都咬得极准:「是阿兄来了,如何,康小子做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