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道隆笑容愈盛。先前那蕺菜素的营生,就让其在外头置办了一处三进的大宅,於丁道隆而言,这陈斯远简直就是財神爷啊。
丁道隆不禁哈哈一笑,將陈斯远让进角门,这才道:“咱家还说一早儿怎么就被喜鹊吵醒了呢,敢情应在了翰林身上。王爷交代过,旁人都能不见,唯独翰林来了,也不用通稟,径直引到书房就是。”
“誒呀,王爷厚爱,本官惭愧。”
二人假模假式的边走边聊,不一刻进得后园书斋里。陈斯远进得內中,便见燕平王正逗弄著一只鷯哥儿说话。
见陈斯远来了,燕平王挑眉道:“林家女才过门,此时合该蜜里调油啊,你不在家好生陪伴娇妻,怎地来了本王府上?”
不待陈斯远分说,丁道隆就道:“王爷,陈翰林无意中得了一桩发財的好营生。因记得王爷提携之恩,这才巴巴儿来了王府。”
“哦?”燕平王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今岁风调雨顺,夏粮业已入库,再有一月秋粮也要入库,除去少数府、县遭了灾,余下地方上呈奏疏都言今年合该丰收。
农业社会,大顺八成半的税赋都源自粮產。所谓手里有粮、心里不慌,圣上自忖本岁用度充足,也就不曾压榨內府。燕平王又是个惫懒性儿,圣人不催,他便得过且过。
可好歹这位王爷还有些忧虑意识,情知天有不测,这才勉强打起了几分精神。
谁料,陈斯远开口却道:“回王爷,下官所献之策,非止赚钱,可还解京师百万黎民吃用水之困厄。”
“哦?”燕平王又打起几分精神,道:“枢良快坐,来呀,上好茶。枢良不妨细细说来。”
丁道隆赶忙搬了椅子来,陈斯远道谢一声儿撩开衣袍落座,这才不急不缓地说將起来。
陈斯远之策说来也简单:內城多达官显贵,內府发遣匠人登门兜售,约定一口甜水井多少银子,略略能有些进项。甚至乾脆圣人赐下恩典,给达官显贵免费打甜水井,料想到时必齐诵圣上圣明;
外城三教九流匯聚,胡同繁多。各坊打几口甜水井,架起水车来往水塔里充水,再用胶乳管子连到各家各户。或是约定每月用水资费,或是统计一个胡同的水量均摊资费。
也不用多,只消比如今把持水道的水霸便宜一半,京师上下就得感念朝廷恩德。
燕平王听罢果然心下大动。內府是什么?於士大夫口中,那是天家与民爭利啊,是以这年头內府可没什么好名声。
真如陈斯远所言,一则赚了银子,二则博了好名声,可谓一举两得的大好事儿!
略略思量,燕平王不禁笑道:“好好好,若果如枢良所言,真真儿是天大的好事儿。只有一样……果然打了甜水井?”
陈斯远道:“下官用的是家中下人,领头者名为罗四两。王爷若不信,只管叫了人来,便在王府之中打个甜水井。”
“好,如此,事不宜迟,你且回去打发了那罗四两过来。”顿了顿,又觉不妥,道:“不,还是本王派侍卫隨你回去吧。”
陈斯远笑著拱手应下。
燕平王心下感慨一番,只道陈斯远果有陶朱之能。旋即又心生纳罕,忍不住道:“古怪,此策既然可行,枢良如今又非白身,何不上陈奏疏与朝廷?”
陈斯远古怪一笑,道:“王爷以为呢?”
燕平王捻须略略思量,便指著陈斯远骂道:“刁滑!”
陈斯远笑而不语,待吃过一盏茶,当即起身告辞而去。丁道隆礼送出王府,又打发了王府侍卫隨行,目视陈斯远远去,这才匆匆回了后头书斋。
回了燕平王,丁道隆忍不住纳罕,问道:“王爷方才为何说陈翰林刁滑?”
“呵,他不上陈奏疏,反倒来寻本王,可不就是刁滑?”顿了顿,见其不解,因心绪极佳,燕平王便点拨道:“一来,他少年进士,合该韜光养晦,不好展露锋芒;二来嘛,你道那些把持各处甜水井的青皮都是谁家的?哪个背后没有达官显贵做靠山?
若换做顺天府行此策,还不知要打多少官司呢。本王执掌內府,却不耐与那些青皮纠缠,只管將甜水井打向各处,水价便宜一半儿,到时莫说那些青皮,便是背后的主子也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啊。”
丁道隆倒吸一口凉气,忙挑起大拇指道:“还是王爷高明,奴才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內中的门道。如此说来,这陈翰林果然刁滑啊。”
燕平王冷笑道:“朝堂上那些兗兗诸公,哪个不刁滑?真箇儿赤诚的,只怕就要老死在翰林院里了。”顿了顿,不待丁道隆思量,燕平王又吩咐道:“等那罗……半斤来了,好酒好菜招待著,务必让其打出甜水井来。另则,口风严一些,不许传扬出去。”
丁道隆凛然应下,转身去处置,自不多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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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
今日天光晴朗,微风和煦,贾母一早儿起来便心绪极佳。只是不知怎地,待用罢早饭,邢夫人、王夫人一去,老太太便忽而犯起了愁绪。
只可惜凤姐儿临產在即,如今只能在房中养著;鸳鸯也隨著黛玉一道儿嫁了过去。良多解语不在,一眾大丫鬟不知贾母心思所在,只得变著法儿的说些顽笑话逗趣,奈何贾母全然不吃这一套。
倒是后头李紈来过,隱约猜中老太太心思,於是私底下叫过大丫鬟琥珀道:“老太太这是想起黛玉来了。”
琥珀为人执拗,不善变通,因是闻言兀自不解,道:“关林姑娘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