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丧音锁朱弦
尤氏脸上的笑意一闪即逝,迎春眨眨眼,心下狐疑之余只当自个儿瞧错了。
软榻上的贾母又发了话,说道:“珍哥儿媳妇到底差著年岁,两府还须得留个老成持重的看顾著才好。”略略思量,又道:“我看不若將姨太太请了回来。”
贾母思量的多,尤氏为继室,名义上掌了寧国府的家,实则能管得了自个儿的东路院就不错了。余下庶务,或是分摊给內院媳妇子,或是交给外院的赖升。有时候管事儿的径直越过尤氏这个主母,將话儿递到贾珍跟前,说白了尤氏就是个摆设,两府交给尤氏,贾母还真不放心。
另则,尤氏也不比凤姐儿年长几岁,薛姨妈回来好歹能看顾著宝玉等,起码不会在她们隨祭时让宝玉闹出祸事来。
这话一出,眾人都赞『有理』,唯独尤氏隱隱蹙眉、心下不喜。只是这等事儿没有她发话的余地,只能全凭贾母吩咐。
诸事停当,眾人各自散去。这会子也顾不得是二姑娘管家的,凤姐儿亲自操持,將府中各处大红灯笼摘下,又开了库房准备搭建祭棚。二姑娘迎春不曾经过这等大事儿,只得隨在凤姐儿身边儿四下帮衬。
邢夫人隨著尤氏去了一趟寧国府,说了会子体己话这才从大观园东角门迴转。路过清堂茅舍,邢夫人自然便来瞧了陈斯远一回。
“亏得小定是昨儿个下的,不然这婚事只怕就要拖上一年了。”邢夫人落座后唏嘘一番,这才与陈斯远说道:“那日二房宴请甄家夫人,我先走了一步,却不知后续情形。珍哥儿媳妇一直陪到最后,我方才听珍哥儿媳妇说,好似二房有意让宝玉娶了甄家三姑娘。”
甄宜修?此女陈斯远只闻其名、不见其人,那日探春瞧过,据说生得明媚嫻雅,惹得宝玉好一番献宝。
陈斯远使了个眼色,红玉便扯了苗儿下去打络子,待人一走,他这才说道:“老太妃这一去,任是太太再有什么心思也没了指望。”
邢夫人愕然道:“怎会?老太妃虽然去了,可甄应嘉好歹是金陵织造,甄家也算是高门大户,二房岂会瞧不上眼儿?”
陈斯远撇撇嘴,说道:“甄家在金陵横行惯了,吃穿用度奢靡无度,也就是今上仁孝,衝著老太妃顏面这才不曾发落甄家。老太妃这一去,你且瞧吧,二三年光景甄家必败!”
邢夫人將信將疑,陈斯远却也不多解释。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太上在位时甄家很是风光了几十年,若是甄家聪明,就合该在今上登基后韜光养晦。奈何甄家上下没那个脑子,又或者是恃宠而骄,以为有太上庇佑,今上就不敢拿甄家开刀。
这般作死,又岂能不落得个抄家籍没的下场?
甄家事与邢夫人无关,她说过几句閒话,便又说道:“方才珍哥儿媳妇提了一嘴,说若不是老太妃去的突然,这几日蓉哥儿便要下聘提亲了。”
“贾蓉要娶续弦?”
邢夫人頷首道:“秦氏去了二年有余,蓉哥儿也合该再娶了。”顿了顿,又压低声音道:“我听说要娶的姑娘姓许,甄家帮著说的媒,其父乃是海州知州。”(注一)
陈斯远心下一动,道:“想必珍大嫂子必苦恼不已。”
邢夫人撇嘴道:“可不就要苦恼?谁都知道蓉哥儿伤了命根子,他这会子娶个续弦给谁瞧呢?”
若没这一遭,来日贾珍给贾蓉报个病,往礼部打点一番,自然而然便將爵位传到丑儿手上。
如今贾蓉闹著要娶续弦,甭管贾蓉使什么手段,但凡续弦有了身孕,这爵位落谁家可就不好说了。
別看尤氏素日里唯唯诺诺,可事到临头却胆大包天——不然新宅里的大姐儿是哪儿来的?
陈斯远生怕邢夫人被尤氏蛊惑了,少不得反覆叮嘱了一番。谁料邢夫人极为不耐,翻著白眼道:“我虽与尤氏亲近,却不好为了她不顾四哥儿吧?我看你就是瞎操心。”
陈斯远一琢磨也是,邢夫人如今一门心思扑在四哥儿身上,余下的心思都在怎么弄死贾赦上,连跟都不怎么亲近了,又怎会受了尤氏蛊惑?
二人契阔半晌,邢夫人嚼了半天老婆舌,待用过两盏茶这才心满意足而去。
送过邢夫人,陈斯远甫一迴转房里,香菱就嘆道:“可惜了,三姑娘的生儿怕是不能过了。”
今儿个是三月初二,明日正好是探春的生辰。赶上老太妃薨逝,贾家上下都忙著入宫隨祭,自然没工夫理会探春的生儿。
陈斯远思量一番,吩咐红玉寻了二十枚玫色南珠来,又自行研墨题了一闕减字木兰,待墨跡乾涸,这才打发红玉往秋爽斋而去。
却说秋爽斋里,宝琴才去,四姑娘惜春正陪著探春说话儿。
小姑娘送上一副画像,工笔虽显稚嫩,却也將探春的模样画出了七、八分。探春欢喜不已,禁不住讚嘆连连。
惜春就道:“若不是突然出了事儿,我还想著明儿个一早送来呢……这下倒好,三姐姐只怕过不好生儿了。”
探春洒然笑道:“不过是散生日,有什么要紧的?虽说朝廷不许筵宴音乐,可咱们关起门来吃顿可口的,总不至於让人传扬出去。”
惜春嘆息一声儿,想到下个月就是自个儿生辰,顿觉心下不快,於是便瘪起了嘴儿。
恰此时侍书入內来回话,道:“姑娘、四姑娘,红玉姐姐来了。”
惜春眨眨眼,立时合掌笑道:“定是远大哥提前打发来送生儿贺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