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思量著道:“我观妹妹的神色……好似极得意宝琴?”
黛玉略略蹙眉,有些苦恼道:“琴妹妹才情、品貌都极好,我自是乐意与其来往的。只是啊,就怕宝姐姐回头儿又要埋怨我了。”
可不就是?宝姐姐心下最是忌惮宝琴,薛家两房又有齟齬,宝琴为妾隨嫁也就罢了,连闺中密友黛玉都被宝琴抢了去,那定是要吃味的。
陈斯远不禁笑道:“那妹妹是如何打算的?”
黛玉道:“琴妹妹聪慧著呢,宝姐姐来了,她定不会来;她来了,宝姐姐定不会得空来。哪里又要我来操心?”
陈斯远讚嘆道:“我看,妹妹才是真箇儿聪慧。”
谁知黛玉听了,不禁蹙眉道:“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再是聪慧又如何?如今正两难著呢。”
昨儿个紫鹃故意撞在陈斯远怀里,今儿个一早鸳鸯便来瀟湘馆说了好半晌话儿。紫鹃、鸳鸯两个虽语笑嫣嫣,可內中的针尖对麦芒,黛玉又岂会听不出来?
陈斯远才这般年岁,前程远大,若是运气好,说不得下一科便能高中。黛玉承林家宗祧,论理房中合该有两个妾室。
原本黛玉房里就有雪雁、紫鹃了,陈斯远处还有香菱、红玉与黛玉亲近,这鸳鸯再来……五个爭两个妾室名分,可不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刻下虽不曾明说,可为了薛家宗祧计,薛姨妈迟早得鬆口。到时候宝姐姐兼祧薛家,陈斯远能另择正妻,这又多了两个位份。这等事儿陈斯远现在不好说,便只能笑著含混过去。
又与黛玉说了会子诗词,陈斯远这才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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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忽过得十来日。
却说这日大老爷气哼哼迴转东跨院,甫一入得正房里,便恼得將杯盏给摔了去。
四哥儿这会子已然满地乱走,正巧被岁瓷片唬了一跳,嚇得哇哇大哭。邢夫人赶忙叫了奶嬤嬤抱走,强忍著心下厌嫌,这才凑过来道:“老爷哪儿来的这般大火气?瞧瞧將四哥儿给唬得!”
大老爷贾赦咬牙道:“二房实在欺人太甚!”
邢夫人问道:“弟妹又怎么了?”
“还能怎么?老夫昨儿个好心送去三千两银子,谁知今儿个便將银票退了回来。”
邢夫人蹙眉道:“她这是要吃独食啊!”
明日便要出殯,薛家营生尽数转给了荣国府。贾赦这一阵上躥下跳,每每小祭时王夫人到场,贾赦必一同而去。是时鼓动口舌,让薛姨妈將营生尽数转给贾家不说,连宝釵兼祧薛家之事也一併定了下来。
大老爷志得意满,自认此番出力颇多,琢磨著这薛家营生转手发卖,总要分润一些钱財吧?
谁料昨儿个送了三千两,今儿个便退回了三千五百两……这跟打发叫子有什么分別?
邢夫人蹙眉道:“弟妹到底怎么个说法儿?”
“说法儿?她拿著公中说事儿,说公中財用不足,此番所得尽数归入公中。呸!真真儿是不要脸了,她如今掌著家,入了公中跟入了她自个儿口袋有什么分別?”
邢夫人不由得发愁道:“这可如何是好,老爷,东跨院再没进项,只怕就要打饥荒了。”
贾赦蹙眉道:“撑到腊月,辽东庄子的年礼来了,也就有进项了。”
邢夫人翻著白眼道:“那也要那姓孙的不来討债才好。”
一提孙绍祖,贾赦顿时头疼不已。自打上回给了些银钱,那孙绍祖倒是消停了一些时日,谁知近几日又来攀扯。话里话外,竟有求娶迎春之意。
贾赦鼻子差点没气歪了,孙绍祖是什么德行?当日老国公尚在时,每逢年节送贺礼、拜帖孙家都进不了贾家的门儿!如今哪儿来的脸求娶迎春?
揉了揉眉心,贾赦道:“甭管此人,老夫自有法子应对。”顿了顿,贾赦瞥了邢夫人一眼,张张口,隨即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这大老爷又不是傻的,他几次想要算计陈斯远,每每都被其给懟了回来,心下便隱隱揣测,定是邢夫人偷偷给陈斯远通风报信了。
如今想要再谋算陈斯远,还是瞒著邢夫人的好。
拿定心思,贾赦撂下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儿,乾脆起身而去。
待转天,乃是薛蟠出殯之日。
这日陈斯远忙前忙后,曹氏、宝釵洒泪相送,又有僱请的孝子贤孙打幡摔盆,一行將棺槨送至城外寺中停放。
待第三日,曹氏启程扶灵南下,薛蝌一路护送。这一来一回,但是脚程便要两月光景,而今已是十月下,薛蝌便交代宝琴,只道年前方才会回来。
却说这日已是冬月初一,薛姨妈与宝姐姐还不曾迴转荣国府。这日下晌,陈斯远正在书房中温书,便有婆子来请:“远大爷,大老爷请大爷往东跨院去吃酒呢。”
陈斯远纳罕道:“可是有什么喜事?”
婆子回道:“今儿个珍大爷来了,与大老爷商议百岁酒之事,大老爷一高兴,便要留下珍大爷吃酒。”
贾赦会这么好心?陈斯远心下狐疑,当下却不敢怠慢,回了婆子,待换过一身大衣裳,这才往东跨院而来。
少一时过了三层仪门,一径进得正房里,便见席面业已摆上,贾赦、贾珍二人落座桌旁。
那贾赦见了陈斯远,便笑著招呼道:“远哥儿快来,你珍大哥正给孩儿琢磨贱名,一时拿不定主意。府中你最有文采,不若帮著拿个主意。”
陈斯远笑著上前见过礼,待落座后才笑道:“这百姓人家给孩儿起贱名,是盼著好养活。珍大哥自个儿起一个就是了,也不必太过文雅,免得失了本意。”
贾珍笑道:“远兄弟说的在理,是我著相了。来来来,先满饮此杯。”
陈斯远笑著举杯相应。一时间酒席上推杯换盏,吃吃喝喝好不热闹。贾珍是人逢喜事精神爽,酒到杯乾、来者不拒,连饮了两壶也不见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