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间又將桌案上的檀木匣子推过来,道:“蟠儿一去,我家中再无顶门立户之人,说不得会招惹来旁人覬覦。这內中银票、房契、地契、股契,便算是宝釵的嫁妆,你且帮她收著。”
陈斯远点点头,纳罕道:“贾家……能拿得出来这般多银钱?”
薛姨妈冷笑道:“我那好姐姐哪里有什么银钱?不过先拿了一万两来,余下的只说年底再给。我看啊,她八成是打算將各处营生发卖了,才有银钱给我。”顿了顿,又道:“不过她好歹给了句准话儿,保准来日其余几房来纠缠时,不会坐视不理。”
眼见陈斯远沉吟不语,薛姨妈道:“那匣子你不打开瞧瞧?”
“哦。”陈斯远应了一声儿,隨手打开,略略点算,便见房契四个,铺契七个,海淀庄子两个,银票五万两,另有胶乳股子、百草堂股子若干。
陈斯远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全都加起来……岂不是起码十几万银钱?
“怎地这般多?”
薛姨妈纳罕道:“你先前便鼓动著我將那些不赚钱的营生发卖了,如今可不就有这么多?”
原来如此。陈斯远又问:“那太太此番能得多少?”
薛姨妈回道:“没多少,算算她能赚上几千两银子就不错了。”眼看陈斯远面色古怪,她又道:“怎地?给她少了你还不高兴了?”
“不是,这……我一时跟你说不清。”陈斯远不知该做如何表情了。因著自己之故,薛家一早儿发卖了外边营生,这现银自是极多。王夫人眼巴巴来爭抢薛家家產,抬价气走了王舅母,结果只得了几千两银子的实惠,换了陈斯远是王夫人,只怕也会心有不甘。
那王夫人本就是个偏激的,难保不会心生怨恨。
转念一琢磨,他留在荣国府里,名义上又是邢夫人的外甥,迟早得跟王夫人对上。这么一想,好似也没什么?
於是当下释然一笑,攥紧薛姨妈的手道:“我这不是怕她回头儿觉著不对,再说话不算数嘛。”
薛姨妈道:“嫂子都让她气得不来了,她也是要脸面的,哪里会说话不算数。”
陈斯远放下心来,哄了薛姨妈半晌,又往厢房而来,寻著宝姐姐说过半晌。眼看下晌没事儿,这才施施然捧著匣子迴转荣国府。
也是赶巧,因连日大雪,那马厩旁的角门竟被积雪压得掉了瓦片,如今管事儿的正催著几个匠人修葺。陈斯远不好走此处,只得往东边厢的角门入后宅。
谁知甫一入內,正瞧见平儿蹙眉从綺霰斋里出来。
“平姑娘。”
平儿回神,忙舒展眉头笑著道:“远大爷。”
陈斯远客套一番,二人一併而行,陈斯远便道:“平姑娘方才愁眉不展的,可是有事儿?”
平儿遮掩道:“我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白日里忘了將鐲子落在何处,这才来綺霰斋问一嘴。”
陈斯远暗忖,平儿丟的便是虾须鐲吧?这等小事儿,他自然懒得掺和其中。与平儿一道到得大观园正门左近,本待彼此別过,谁知正巧撞见急急而来的凤姐儿
不待二人上前招呼,凤姐儿就道:“平儿快跟我走,你二爷让大老爷给打了!”
“啊?”平儿大惊失色。
凤姐儿瞧了一眼陈斯远,又道:“劳烦远兄弟帮著求个情,大老爷发起火来不管不顾的,只怕要將你二哥打坏!”
陈斯远不好推拒,点头应承下来,跟著凤姐儿便往东跨院而去。路上陈斯远便问:“二嫂子,好端端的大老爷为何要打璉二爷?”
凤姐儿急切之间也少了分寸,道:“还能为何?大抵是因著石呆子那扇子。前几日你二哥求了贾雨村,谁知此人当面含混过去,过后又不认了。你二哥交代不过去,便被大老爷臭骂了一通。
转头大老爷寻了旁人料理此事,你二哥听闻那石呆子被坑得家破人亡,寻了绳子吊死了,便忍不住去寻大老爷说道。”
“死了?”
眼见凤姐儿不愿多说,陈斯远只好按捺心思。当下隨著凤姐儿一路到得东跨院,入得外书房,果然便见贾璉被打得脸上破了两处。
邢夫人、陈斯远、凤姐儿等轮番求情,贾赦指著贾璉鼻子骂了一通,这才拂袖而去。
贾璉还能走,也不用陈斯远去送,他便隨著邢夫人去了后头。
入得正房里,邢夫人將一应人等打发下去,陈斯远这才说道:“他是怎么把石呆子给坑死的?”
邢夫人道:“他寻了珍哥儿,设了赌局不说,又去衙门查了黄册,说那石呆子欠了官银。石呆子本就是个破落户,那些衙役又岂能轻饶?当下变卖家產赔补,这才將那些扇子抄了来。转头儿珍哥儿又拿了欠条去衙门告,衙门便將扇子作官价赔补了过来。”
陈斯远点了点头,暗忖如此看来,这石呆子也不算冤枉。这年头的士绅,哪儿有不欠皇粮的?区別是你有钱有势,便能与衙门沆瀣一气;无钱无势,那便等著如狼似虎的衙役上门催逼吧。
此时邢夫人又道:“璉儿也是个不省心的,也不知哪儿来的善心,方才竟与老爷说:为这点子小事,弄得人坑家败业,也不算什么能为!”
陈斯远道:“就为著这么一句话?”
“哪儿啊!”邢夫人低声道:“他与我说了,敢情这要扇子的不是娘娘,而是圣人。”
“圣人?”
邢夫人道:“也是宫里有人进谗言,说老爷藏著不知多少把古扇,圣人当著娘娘的面儿问了一嘴,娘娘还能装不知道?老爷捨不得自个儿的扇子,便只能去打石呆子的主意。”
陈斯远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道:“还有此事?不妙啊,我怎么觉著圣人是在讹贾家?”
“讹贾家?这怎么话儿说的?”
陈斯远就道:“你琢磨啊,二房老爷在工部贪了多少银钱?新晋营缮郎只查了几年的帐目,余下的混乱不轻。可圣人据此推算,还能算不出贾家贪了多少银子?换了你是圣人,你心下会不会有气?”
邢夫人眨眨眼,顿时唬得抖若筛糠,结结巴巴道:“这……这若是被圣人记恨上,可如何是好啊。小……哥儿,你,你快琢磨个法子,快些將老爷除了去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