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说著,只见李婶也走来看热闹,因问李紈道:“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掛金麒麟的姐儿,那样乾净清秀,又不少吃的,他两个在那里商议著要吃生肉呢,说得有来有去的。我只不信,肉也生吃得的?”
眾人听了,都笑道:“了不得,快拿了他两个来。”
黛玉笑道:“这可是云丫头闹的,我的卦再不错。”
李紈领著探春忙去寻湘云、宝玉两个,须臾却领了湘云、宝玉、夏金桂三个来。后头又有老婆子提了炭路等物。
陈斯远抬眼便见,便见湘云瘪了嘴不大高兴,那宝玉也是面色訕訕。陈斯远暗忖,莫不是这两个胡闹,被夏金桂撞见后讥讽了一番?
李紈赶忙转圜道:“林丫头果然说中了,这几个正闹著要烧肉吃呢。”
惜春笑著道:“可是赶巧,远大哥也提了肉来,过会子我可得尝尝鲜。”
湘云眨眨眼,顿时將方才的不快拋诸脑后,欢喜著道:“远大哥竟跟我想在了一处,真真儿是巧了。远大哥准备的什么肉?”
“牛肉。”
湘云眯眼笑道:“我与宝二哥准备的鹿肉,过会子咱们换著吃。”
陈斯远应下,笑著起身摆放炭炉、铁叉、铁网,须臾生起炭炉来,便悄然將黛玉与惜春叫到了身旁。
菜籽油拌过的牛肉放在铁网上滋啦啦乱响,陈斯远低声与黛玉道:“这牛肉鲜嫩,妹妹可以少吃一些。”
探春原本围在湘云身旁,此时闻见香气,嗅著鼻子道:“好香啊,香气这里都闻见了,四妹妹、林姐姐快让我尝一口。”
因牛肉切成薄片,须臾便已烤炙熟了,黛玉自个儿都没吃,便挑了一筷子塞过来,笑著道:“三妹妹先尝个鲜。”
探春咬著牛肉嘶嘶呵呵入口,越嚼眼睛越亮,喜道:“也不知怎么调的,吃著比平日的牛肉还香。”
湘云在那边厢瘪嘴道:“牛肉哪里有鹿肉好吃?”
探春扭头笑道:“真箇儿比鹿肉好吃,云丫头快来尝尝。”
湘云一抬眼,正瞧见夏金桂阴阳怪气地瞧过来,心下堵得慌,一早儿便不想与宝玉凑在一处了,於是顺势起身便道:“我却是不信,四妹妹快让我尝一口。”
哪知惜春是个不让人的,刚夹了一筷子,闻言一口吞下,含混著支支吾吾半晌,那意思想吃等下一块。
湘云著恼,返身寻了筷子,也凑在黛玉、探春身边儿。
芦雪庵不过三间房,內中挤得满满当当,这会子香气早就盈室,便是外头的丫鬟、婆子也闻见了的,便纷纷探头往內中观量。
此时迎春、邢岫烟、宝琴也来了,问过几句,湘云便招呼宝琴道:“傻子,过来尝尝。”
昨儿个宝琴才去了一趟薛家老宅,听哥哥薛蝌说过,他业已与薛姨妈商议停当,待来日宝釵出阁,她便要隨著宝釵一道儿嫁过去。因是这会子瞧见陈斯远,心下多少有些异样。
便说道:“才用过早饭,我就不吃了。”
湘云笑道:“你知道什么!『是真名士自风流』,你们都是假清高,最可厌的。我们这会子腥膻,大吃大嚼,回来却是锦心绣口。”
黛玉笑著与宝琴道:“你快来尝尝,真真儿是好吃的。若不是我吃不下,一准儿要多吃一些呢。”
李紈心下好奇那牛肉到底是什么滋味,想著就算不好吃,也是陈斯远摆弄的,便道:“我看云丫头说的对,你们吃不吃我不管,我却要尝一筷子的。”
她这么一说,李纹、李綺两个也来凑趣,二姑娘迎春因待字闺中,这才不好上前,邢岫烟便熨帖的陪著迎春在一旁笑著。
黛玉吃了几块,因胃口小实在吃不下,便挪了地方叫邢岫烟来,自个儿又去陪著迎春。邢岫烟更是善解人意,烤炙了一小碟,叫了丫鬟给迎春送了去。
到得后来,內中烟气蒸腾,连李紈的寡婶都来观量,眼见这般吃法自是好一番嘖嘖称奇。
湘云是个眼大肚子小的,吃的不多,余下光景都说话儿了。反倒是宝琴一筷子接著一筷子,吃得眉开眼笑。
过得须臾,平儿又带了凤姐儿的话儿来,说是一时走不开,过会子再来。湘云立时腾地方,扯了平儿来吃。
过得半晌,凤姐儿果然来了,入內便笑著嗔怪道:“先前说你们要作诗,我这才躲了去,谁知竟是躲起来吃好吃的。唷,这烧肉闻著就香,勾得我馋虫都动了,快给我来一碟。”
惜春紧忙腾了地方,凤姐儿尝了一口,立时讚嘆不已,还问陈斯远要了方子,只道来日自个儿醃了吃。
六七斤的牛肉,陈斯远没用早饭,自个儿吃了大半斤,余下眾金釵加起来也不过吃了二斤。剩下大半,乾脆挪了出去分与丫鬟、婆子们。
那炭炉虽挪了出去,可免不得內中满是烧肉味儿,黛玉便打趣陈斯远道:“今日芦雪庵遭劫,生生被你作践了。我为芦雪庵一大哭!”
陈斯远哈哈一笑道:“诗词太雅,不免轻飘飘浮於上,我为此间平添一分烟火气,岂不正好儿?”
邢岫烟在一旁掩口笑道:“你这哪里是一分烟火气?错非这会子挪了炭炉,不知道的还以为走水了呢。”
话音落下,眾人都笑个不停。
又是李紈止住笑意,与眾人说下规矩。此时丫鬟等將茶几搬入,摆置茶水果点。当下眾人拈鬮为序,凤姐儿也忍不住道:“既这样说,我也说一句在上头。”说罢思忖半晌,这才笑著道:“你们別笑话我。我只有一句粗话,下剩的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下雪必刮北风。昨夜听见一夜的北风,我有了一句,就是『一夜北风紧』,可使得?”
陈斯远笑著道:“这句可是不见底下的,不但好,而且留了多少地步给后人,大嫂子快快写上,续下去。”
李紈答应一声儿,果然誊抄纸笺之上,又续写了两句。
李紈之后是香菱,她赶忙接了两句,其后眾人各有两句,一为上句尾,二为下句头。
因宝姐姐如今在老宅治丧,陈斯远也不知自个儿是不是得了宝姐姐的鬮,只每每轮到他时才会应上两句。
这联句有韵脚,起先诸人还都能联上,待联句多了,香菱先是掺和不上,跟著是邢岫烟,隨即迎春、探春、惜春也续不上了。
宝玉眼见宝琴、黛玉、湘云斗得热闹,也忘了身旁的夏金桂,只痴痴看向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