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6章 绣阁谋空牵彩线 薛门舟覆涌暗潮

劝慰的话儿昨儿个便说了一箩筐,陈斯远又不是话癆,自不愿说些废话。他情知宝釵因著薛蟠亡故,一边厢是兄长亡故伤情,另一边厢是因著薛家大房绝嗣后的惶惶不安。

当下他也不多说,搂了宝姐姐在怀,只轻轻在其背脊拍打著。道:“妹妹瞧著极为憔悴,不若靠我身上睡一会子吧。”

“嗯。”宝釵吸了吸鼻子,闷声应下。

螓首歪在陈斯远胸膛,略略挪动寻了个舒坦姿势,双手环了陈斯远腰身,鼻息间嗅著熟悉的味道,宝姐姐逐渐安下心来。许是轻轻拍打之故,过得半晌,她果然呼吸匀称、睡了过去。

陈斯远心生怜惜,暗忖宝釵如今才多大年纪?前有薛蟠闯祸,逼得薛家大房遣散家僕避祸京师,寄人篱下之际,为求薛家大房存续,违心吞服了冷香丸与那宝玉虚与委蛇;如今再逢家变,薛蟠横死,薛家大房绝嗣,薛姨妈悲痛欲绝之下几不可视事,里外都要宝釵强打著精神操持著;隨即又有薛姨妈私心作祟,宝姐姐咬著牙接纳了宝琴……

算算宝釵翻过年才十六,放在陈斯远前世,正是朵般的年纪,又有几个姑娘家在这般年纪需要操心这么多了?

宝釵劳心劳力之下,真箇儿疲乏了,丹唇一张一翕间,隱隱有些鼾声传来,嘴角又有一丝口水垂落。

陈斯远便掏出帕子来,为其仔细擦拭。

过得一刻,也不知外间出了何事,便有婆子嚷嚷著往后头寻来。杂乱声响惊动了宝姐姐,她便猛地一垂螓首,忽而惊醒过来。

抬眼瞥了陈斯远一眼,低头又瞧见其衣襟上的口水,顿时赧然起来。寻了帕子一边厢为陈斯远擦拭,一边厢往外问道:“出了何事?”

门外鶯儿回道:“前头请了和尚、道士来,须得太太拿主意。”

这等事儿不用宝釵过问,她便问陈斯远:“什么时辰了?”

陈斯远掏出怀表瞧了一眼,道:“才过午正,妹妹不如多睡一会子。”

宝姐姐摇头道:“我既醒了,就睡不著了。”顿了顿,水杏眼看著陈斯远道:“方才那会子,妈妈可是与你说了?”

陈斯远前一时还暗自窃喜,刻下又对宝釵心生怜惜,莫说说言语,便是心思都改了。说道:“妹妹又何必委屈自个儿?姨太太如今钻了牛角尖,我看此事过两日再与姨太太说道说道?”

宝姐姐摇头道:“哥哥这一去,妈妈只怕会愈发想不开,只怕劝说是不成了,莫不如顺著她的心思。”顿了顿,又道:“我心下提防琴丫头,也是因著我家与二叔家有些分歧。如今想来,不拘是財货还是那皇商差事,不过都是身外之物,爭来爭去,哥哥这一去,一切都成了笑话。”

陈斯远探手將宝釵搂在怀中,嘆息一声儿没言语。

就听宝釵又道:“说来我父亲在世时,我与哥哥时常去二叔家耍顽,那会子琴丫头时常跟在我后头,我还给琴丫头敷过香粉、涂过蔻丹呢。”幽幽一嘆,道:“也是父亲过世后,我跟她这才生分起来。”

这会子宝姐姐有感而发,自然是真话。只是待其心绪平復,只怕这话就要变了。有道是知易行难,世人概莫如是。

宝姐姐起身看向陈斯远道:“为了妈妈安心,我也不觉委屈,委屈的反倒是琴丫头。”

陈斯远应下,探手抚了宝姐姐的面颊。

宝釵又说道:“我……还有一事与你商量。”她咬著下唇心中为难,开口求肯道:“不知,不知我……可否效仿林丫头,也……也做兼祧妻?”

陈斯远愕然道:“妹妹何出此言?”

宝釵摇摇头,低声道:“我仔细思量过了,哥哥这一去,我家再无男丁,便是有贾、王两家照拂,一时不会被吃了绝户,可来日总要为承嗣、香火计,寻一男丁承袭哥哥家业。薛家各房子弟俱都不成器,莫说是妈妈,便是我心下也瞧不上。將家业交给这等子弟,我心有不甘。

思来想去,便只有效仿林丫头了!”

宝釵目光灼灼,显是极为认真。

陈斯远蹙眉沉吟,道:“那妹妹兼祧两房就是了,我看妹妹身子康健,来日咱们多努力,多生养几个孩儿就是了。”

宝姐姐却摇头连连,道:“產育一回便要过一回鬼门关,且生男生女谁又保得了准儿?若我来日只得一个男孩儿,岂不是连累你身边儿没了嫡子?”

陈斯远敷衍道:“此事再议吧,只怕姨太太那一关都说不过去。”

宝釵点头道:“妈妈即便如今想不开,来日形势所迫,早晚会想开的。”

陈斯远嘆息一声儿,心下愈发怜惜宝姐姐。她素有青云之志,如今却为家中拖累,舍了正妻誥命,只为薛家存续香火。

宝姐姐红了眼圈儿,吸了吸鼻子道:“我知此事极为无礼,心下对你不住,可……我如今实在没旁的法子了。”

陈斯远只推说过后再议,又温声安抚宝姐姐,心下却古怪异常。

若放在前世,若允许娶两房,即便一房兼祧岳家,只怕眾人都会觉著是男子占了便宜。可放在此时,宝姐姐却觉著对不住陈斯远。盖因这兼祧岳家,实则就是变相的入赘,比入赘强一些的是陈斯远还能另娶正妻。

他心下之所以古怪,一则是怜惜宝釵,一则……却有些心猿意马。

待与宝姐姐分开,陈斯远觉著自个儿大抵是没救了,自认做不到心下专一,只篤定来日定不会辜负枕边人。

匆匆过了申时,陈斯远又如昨日一般迴转荣国府。

本待交还马车之后要往东跨院去一趟,谁知马车才至寧荣街,便有小廝庆愈来回:“大爷,单先生请大爷移步敘话。”

陈斯远暗忖,定是单家之事有了结果,却不知是好是坏。当下吩咐香菱先行乘车回返,自个儿则跳下车来。抬眼一瞧,便见那单聘仁正在一处茶铺门前朝著自个儿拱手。

陈斯远大步流星上前,彼此廝见过,那单聘仁便捻须笑道:“远大爷,幸不辱命!”

“哦?”陈斯远顿时舒了口气,笑著探手一邀,道:“单先生,咱们进去敘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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