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下古怪起来。她虽偶尔言辞刻薄、说话詼谐,但大多数时候都是知书达理的模样。也不知怎地,偏生每每与陈斯远相处起来便会变得张牙舞爪的。
待又看向陈斯远,不想与陈斯远视线撞了个正著。黛玉心下一惊,正待偏过头去,就见陈斯远探手一指,作怪道:“好啊,让我逮著了吧?原来妹妹一直偷看我!”
“呸!我是想著待会子给你个好儿呢!”
“怎么个好儿法?”
“要多好就有多好!”
二人斗鸡也似大眼瞪小眼,黛玉强忍著双目酸涩不肯退让半步。隨即陈斯远面上犹疑起来,转而唯唯诺诺道:“妹妹总不会將鸳鸯给退回去吧?我倒是没什么捨不得的,只是鸳鸯就活不成了。”
“哈?”黛玉又哭笑不得起来,心下实在不知陈斯远是如何扯到鸳鸯身上的。
转念一想,可不就是?除去用鸳鸯来拿捏陈斯远,自个儿还真就奈何不得他。
黛玉自是知道陈斯远是故意逗弄她,心下不禁嘆服陈斯远思绪之跳脱。又暗忖,也唯有思绪这般跳脱,方才能做得出那般惊才艷艷的诗词吧?
此时陈斯远又涎著脸过来哄劝,黛玉咯咯笑著陪他一道儿演下去,一会子吩咐陈斯远剥长生果,一会子打发陈斯远下去买驴打滚,一会子又让陈斯远倒茶。
那楼下的说书先生已然说起了书生与狐狸精的故事,黛玉虽留心听著,可大半心思都在陈斯远身上。许是她这会子也以为,身边儿的陈斯远比那说书先生说的精怪故事有趣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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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国府,东跨院。
余四躬身立在堂前,大老爷贾赦负手蹙眉来回踱步。须臾,贾赦停步道:“一夜就输了二百两银子?”
余四回道:“回老爷,只多不少。过后三爷又往锦香院去了,听说,听说……找的是锦香院的云儿姑娘。”
锦香院那等销金窝,寻常姑娘打个茶围便要一二十两银子,贾菖管著梨香院的小戏子,再是上下其手又能得几个银钱?
还推说从家里挖出来物件儿才生发了,真真儿是欲盖弥彰。看来远哥儿说的没错儿,那贾菖定是盗了妙玉的財货。贾赦也不指望有几万財货,只消几千两便能解了其一时之急。
只是,这財货落在贾菖手里,自个儿又如何夺过来?
他倒是与五城兵马司裘良熟识,可这等事儿不好经官面儿,一则家丑不可外扬,二则……一个不好就会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白白便宜了衙门。
贾赦暗自思量,此事只怕要在族中私下解决才好。贾敬避居城外道观,可寧国府是大宗,平素祭拜事宜都是贾珍主持,这等事儿须得与贾珍勾兑好了才好说。
拿定心思,贾赦吩咐道:“不像话,去將东府珍哥儿请来,就说老夫寻他商议事!”
余四不敢怠慢,应了一声儿紧忙扭身而去。
过得好半晌,贾珍匆匆而来。入內廝见过,落座后呷了口茶才笑著道:“赦大叔寻侄儿何事?侄儿方才正逗弄蕹哥儿呢。”
“蕹哥儿?”贾赦心下纳罕,待问过是哪个字儿,顿时蹙眉道:“小孩子还不足月,珍哥儿何以如今就起了大名?”
贾珍浑不在意道:“大名压寿之说不过是凡俗愚昧之说,侄儿可不信这个。”
贾赦也不纠结此事,只板著脸道:“我今儿个寻你来,是有一桩要紧事。珍哥儿可知我府中走了个女尼?”
贾珍思量了下才道:“倒是听了一嘴,听说是与人有了私情?”贾珍前一阵才听闻贾赦强娶鸳鸯,结果碰了个灰头土脸。转头儿贾赦设酒宴纳妾,贾珍见那清倌人生得平头正脸的,顿时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心思一转,顿时转过弯来,笑道:“莫不是大叔有意纳那妙玉进房?”
贾赦眨眨眼,顿时懊悔不已。若早知那妙玉有財货傍身,何不將其纳入房中,如此岂不人財两得?如今却是迟了,財货为贾菖盗走,妙玉其人早与陈斯远廝混在了一处,大老爷贾赦有头有脸,只能扼腕嘆息。
当下贾赦一摆手,说道:“说正经事,珍哥儿莫要胡诌。”顿了顿,这才道:“你不知,那妙玉借著娘娘的名头,时常出入宫中,又与各处权贵家多有往来。这走动时,自然是府中出的贺礼,谁知妙玉得了回礼,竟私底下藏了起来。
临出府时,妙玉假模假式將一些財货交给了你二婶子,谁知私底下早將大半財货藏在了外头!”
贾珍顿时一怔,蹙眉道:“竟还有此事?”
贾赦信口胡诌道:“我以为,定是菖哥儿帮著其將財货送了出去。待那妙玉一出府,菖哥儿趁机便將那財货贪占了下来。珍哥儿你且评评理,我府中的財货,转了一手竟落在了菖哥儿手中,他如今拿著財货四下逍遥,天下间岂有这等道理?”
贾珍眼珠一转,禁不住犹疑道:“果真?赦大叔莫不是弄错了?”
贾赦恼道:“珍哥儿不信儘管去打听,那菖哥儿流连青楼赌坊,几日间便输去了上千两银子。你也知他家是个什么情形,若不是盗了我府中的財货,岂能这般大手大脚?”
“这……”贾珍沉吟著不言语。
贾赦情知好侄儿不见兔子不撒鹰,便问道:“珍哥儿有何为难的?”
贾珍道:“旁的倒是还好,只是月底修国公府大寿,侄儿一时不知送什么贺礼好。”
贾赦瞧了其一眼,当下咬牙便道:“这有何难?侯孝康此人最喜文徵明的扇面儿,正好老夫有一副秋风佳兴金笺扇面,回头珍哥儿只管拿了送作贺礼便是了。”
贾珍顿时欢喜著起身拱手:“誒呀,多谢赦大叔。”起身又肃容道:“贾菖这等吃里扒外的货色,侄儿自替大叔料理了,大叔且等著好信儿便是!”
叔侄二人又计较一番,贾珍这才欢喜而去。贾赦送过贾珍,转过头来顿时臊眉耷眼,只盼著那財货多一些才好,不然此番岂不是要蚀本?
这日晌午,贾菖正在后街家中酣睡。隨即便有寧国府僕役破门而入,拿了贾菖,五大绑、口塞麻核,押著其便回了寧国府。
入得內中,一径被押解到宗祠。贾菖抬眼见贾珍端坐其上,贾赦陪在下首,待摘了口中麻核顿时叫嚷道:“为何拿我?”
贾珍冷笑一声儿,与贾赦道:“大叔且看,这贼子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贾赦阴著一张脸道:“不打是不成了。”
贾珍正要吩咐打板子,那贾菖就叫嚷道:“便是死也要让我死个明白吧?哪里有不管不问,来了就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