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儿中囤积了煤山,又有僱工扛著东洋採买而来的硫磺往库房里运送。
黛玉何曾瞧过这等热闹场面,当下便与两个丫鬟在车上嘰嘰喳喳说將起来。
陈斯远到得地方翻身下马,扭头与车里的凤姐儿说了几句,便又到黛玉车前说道:“內中杂乱,妹妹瞧个热闹,过会子往四下游逛游逛就是了。”
內中黛玉轻声应下。
此时工坊的掌柜急急跑出来,口中连说怠慢。此人原是凤姐儿麾下的庄头,因无人可用,此番方才赶鸭子上架做了此处掌柜。
凤姐儿下得车来,事无巨细问过那掌柜的,掌柜的一一言说,偶尔答不上来,便紧忙寻了匠人来分说。
凤姐儿眼见还算周全,便勉励了几句。及至正时辰,工坊大门前挑了竹竿,掛起大红鞭炮,那掌柜的嚷了声『吉时到』,便有僱工点了引信。
须臾间鞭炮噼啪炸响,內中僱工齐声喝彩,便是附近庄子里的庄户也凑过来瞧热闹。
凤姐儿行事爽利,当即命平儿散了几吊钱,惹得一应人等疯抢、恭贺,这才与陈斯远走马观一般往內中巡视了一圈儿。
眼见炭火升起,僱工又將一桶桶的胶乳倾倒在槽子里,二人这才起身去了前头草棚吃茶。
须臾光景,浓重的硫磺味传来,凤姐儿呛得直皱眉头。
忍不住说道:“这硫磺刺鼻……人若是待久了,岂不要呛坏了?”
不待陈斯远言说,掌柜的就道:“远大爷早有准备,”说话间寻了个胶乳面具来,口鼻处又有管子相连。待递送给凤姐儿,掌柜的就道:“入內搅拌之人,都要戴了此物,且每次不得超过半个时辰。”
凤姐儿摆弄了一番,就笑道:“还是远兄弟心思巧。”
当下打发了那掌柜的退下,凤姐儿这才与陈斯远道:“多亏了远兄弟点拨、转圜,我如今方才有了些底气。”
旁的且不说,两个新帐房甫一上任,立时揪出来库房的错漏,逼得周瑞到底將本月钱粮拨付了。凤姐儿转头填补了亏空,又及早发下了月例银钱,大有一番新气象,自是惹得上下人等交口称讚。
有道是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刻下府中便有流言蜚语,说是先前月例一日推一日的,並非二奶奶有意为难,而是太太將银钱挪用去了旁处。
造势、拉拢、排挤异己,凤姐儿为王家女,这等手段自是门儿清。此番用在王夫人身上,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陈斯远笑著頷首,又出言道:“二嫂子,那放帐的营生……二嫂子如今可是还在做?”
所谓善財难捨,放帐每年好歹能多个千多两齣息,凤姐儿又怎会轻易割捨?这不,前脚库房拨付了银钱,填补了亏空,凤姐儿便琢磨著寻倪二放出去。
凤姐儿也不瞒陈斯远,道:“我正为难呢,如今来旺去管了僧道,我身边倒是没可用之人……”
陈斯远道:“我多嘴一句,那倪二不过是个破皮,催帐手段歹毒的很,焉知他是催逼得人家卖儿鬻女……还是家破人亡?不过千多两银子,二嫂子不若多看顾下工坊,可不比放帐来钱快?”
“果真?”
陈斯远笑道:“如今各处工坊一窝蜂的去造轮胎,造水靴、雨衣的少之又少,二嫂子莫忘了,大顺军中也是能用到此二者的。府中与军中多有往来,何不顺势將此二者卖与军中?”
凤姐儿闻言顿时凤眼放光。是了,卖给寻常百姓才几个银钱?那京营可是不差钱的!十万將士,只消半数採买了工坊的水靴、雨衣,还有那胶乳鞋底……那岂不是生发了?
“远兄弟说的极是,我竟忘了这一茬!”顿了顿,又道:“说不得我回头儿要去东府计较计较了。”
正说话间,那掌柜的去而復返,捧了一双冒著热气的鞋底子奉上,道:“奶奶请看,此为才制出的鞋底。”
那鞋底黢黑,入手微烫,还有一股子难闻的胶皮味儿。凤姐儿也不厌嫌,当下略略弯折了,眼看撒手后瞬间弹回,顿时欢喜道:“这鞋底子厚实,我看比那千层底强了许多?”
陈斯远指点道:“此物掺了半数炭黑,质地略硬,却最是耐磨。若想软和一些,少掺些炭黑就是了。”
凤姐儿頷首连连,笑道:“我看著硬的就好,想来极得军士欢喜。”
又坐了半晌,眼看僱工一推车一推车地將新製成的鞋底子运出来,凤姐儿只觉心下畅快。
待过了午时,平儿来过问午饭事宜,凤姐儿便邀著陈斯远与黛玉用了些点心。眼看工坊井井有条,这才心满意足打道回府。
及至未时,一行人等打道回府。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忽而打西北来了一团阴云,眨眼间电闪雷鸣,便有倾盆大雨落下。
陈斯远避之不及,只得打马而行,寻了长亭避雨。偏生那雨倾斜而来,便是长亭中也避无可避。
凤姐儿此时挑开窗帘便要招呼陈斯远上车,心下忽而想起一事,又笑著撂下窗帘来。
后头的马车里,雪雁不叠地催著:“姑娘,下大雨了,远大爷可怎么办?”
黛玉暗自咬牙,心下哪里不知凤姐儿的心思?情知躲不过,便道:“罢了,你快叫他上来吧。”
雪雁欢快应下,打了窗帘朝著前头招呼。
隨即又与紫鹃挤眉弄眼一番,二人推说前头凤姐儿马车宽敞,便一道儿去了前头。
少一时,帘櫳挑开,黛玉便见浑身湿漉漉的陈斯远闷头行了进来。
黛玉咬了下唇,便將帕子递上去。
“多谢妹妹。”陈斯远擦著脸面上的水渍,大马金刀落座黛玉身旁。
黛玉忍不住道:“出府前你说的那一句……到底是何意?”
陈斯远擦过脸面,顺手便將帕子塞进了自个儿袖笼里,隨即笑著道:“妹妹又不是没去过綺霰斋,岂会不知老太太的心思?”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