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斯远不敢怠慢,只当国子监友人来寻自个儿,当下紧忙换了衣裳便往后头来。
一径出得荣国府后门,遥遥便见一辆绿呢马车停在不远处,那车帘掀开著,內中一人正摇著摺扇。待瞥见陈斯远,紧忙笑著招手道:“枢良快来!”
陈斯远愕然不已,来人身形粗鲁,不是薛蟠还有谁人?这薛蟠怎么来寻自个儿了?
心下纳罕,陈斯远笑著上前。自有车把式取了脚凳来,陈斯远踩凳撩开帘子进得马车里,便见薛蟠大咧咧坐著,上身衣裳半敞著,露出巴掌大的护心毛。手中摺扇摇个不停,面上笑吟吟道:“一早儿便要来寻远兄弟,奈何妈妈这几日看得紧,今儿个方才得了空。”
不待陈斯远回话儿,又吩咐车把式道:“走走走,迟了只怕就见不著了。”
陈斯远与其拱手见礼,笑问:“文龙兄今儿个来寻我……”
那薛蟠眯眼冷笑道:“却有一齣好戏要请远兄弟瞧。”
“哦?怎么不寻宝兄弟一道儿来?”
“他?快算了吧,”薛蟠著恼道:“他自个儿与那蒋玉菡眉来眼去的,临了挨了姨夫打,反倒要算在我头上……贼他娘,我招谁惹谁了?罢罢罢,这衔玉而生的,我是招惹不起,往后见了面躲著走就是了。”
这薛蟠说的自然是前一回宝玉挨揍,茗烟搬弄是非,非要诬赖是薛蟠传出的风声。
薛蟠此人本就是个荤素不忌的,早先便因著私学里香怜、玉爱两个小学生与宝玉爭风吃醋,前一回寻宝玉出来耍顽,不想宝玉与那蒋玉菡瞧对了眼儿,反倒將他给撂在了一旁。过后又听薛姨妈如此说,自是气不打一处来。
由是,刻下再无心寻宝玉廝混。
陈斯远听得哈哈大笑,又问起这些时日情形,那薛蟠顿时面色悽苦起来。薛姨妈眼看始终没动静,便只当那荷心、穗锦两个丫鬟不中用,上个月又寻了个身子壮实的姑娘来。
薛蟠每日吞服丹丸、勉力而为,偏生就是不见动静。本月初早起时忽而眩晕,薛姨妈紧忙请了郎中来诊治。
那郎中说薛蟠肾水亏空太过,唬得薛姨妈这才罢手,可算让薛蟠自在了一些时日。
二十几天光景,薛蟠好生休养了一番,每日家胡吃海塞,倒是將这身子骨给填补了回来。
陈斯远也纳闷不已,按说薛蟠身子壮实,不该有碍子嗣,怎地偏生就没动静?
那薛蟠却不想多谈,只与陈斯远说起了风雪月。
马车轆轆而行,一路向西而去。眼看都过了皇城,陈斯远实在憋闷不住问道:“文龙兄,咱们这是要往哪儿去?”
“城外……远兄弟容我卖个关子,到时候包你瞧一齣好戏。”
陈斯远暗忖,薛大傻子能有什么正事儿?说不得从何处瞧见了西洋景,一时寻不见同好,这才寻了自个儿一道儿去瞧?
於是乎陈斯远不再追问,说了些趣事,倒是惹得那薛蟠谈兴大发。
临近午时出了城门,薛蟠打发车把式买了些火烧来,陈斯远也没那么多讲究,有滋有味的吃了两个火烧便算充飢了。
待午时过半,这马车方才停下。陈斯远搭眼一瞧,眼见是一间寺庙,顿时纳罕不已。
薛蟠扯了陈斯远便走,道:“快走快走,说不得去的迟了便没了好戏瞧!”
少一时二人到得山门前,那守门的尼姑瞥见薛蟠顿时蹙眉合十道:“阿弥陀佛,檀越怎地又来了?”
薛蟠道:“少囉嗦,老子捐一千斤香油!”
尼姑顿时动容,闪开身形道:“善哉善哉,檀越请。”
“走走走!”
薛蟠催促连连,陈斯远只得隨著其往內中快步行去。这牟尼院不过三进,虽是有名的庵堂,却一直香火不盛。也是因內中藏了残缺的贝叶经,这才得以闻名。
少一时,二人进得一处大殿里,薛蟠示意陈斯远莫要做声,便引著其藏身帷幔之后。
过得半晌,陈斯远站得腿酸,正心下不耐之际,忽而听得薛蟠低声叫道:“来了!”
陈斯远强打精神抬眼观量,便见一嫽俏身形挪动莲步进得內中。仔细端详,这不是妙玉吗?
陈斯远心下狐疑,扫了薛蟠一眼,暗忖莫非这廝瞧上了妙玉不成?
却听薛蟠压低声音道:“远兄弟稍待,好戏还在后头呢。”
陈斯远无法,只得耐著性子观量。便见妙玉进得內中,便有一老尼捧来一锦盒,展开来內中乃是贝树叶子製成的佛经。
妙玉双手合十虔诚一拜,这才亲自研墨,准备抄写。
谁知外间脚步声渐近,忽而便有一挺拔身形入得內中。停步门口瞧了几眼,这才轻咳一声,道:“妙玉姑娘,幸不负所托!”
妙玉紧忙起身,不禁欢喜道:“你果然寻见了?”
此时那人进得內中,陈斯远这才瞧清楚,敢情不是旁人,正是那柳湘莲!
便见柳湘莲笑吟吟上前,將一包袱送上:“寻了不少朋友四下扫听,可算寻见了此物,姑娘且看看此物合不合用?”
妙玉頷首应下,打开包袱,自內中取出串联好的贝叶纸,顿时爱不释手道:“真箇儿是贝叶,难为你能寻来。”
柳湘莲一双眼瞧著妙玉笑道:“你既有所求,我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妙玉顿时俏脸儿一红,忍不住別过头去。
过得须臾,这才道:“我身无长物,也不知此物拋费几多银钱?”
柳湘莲道:“姑娘如此说就见外了,钱財不过是身外之物……既要抄写贝叶经,合该用贝叶才对。如此,在下就不叨扰了,告辞。”
说罢柳湘莲扭身提了宝剑就要走。妙玉扭头瞧过去,咬了下唇,待其到得门前方才出声道:“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