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络腮胡大汉灌了一口酒,重重放下酒碗。
「这鬼地方,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从南边运来的布匹,在城门口就被税吏盘剥一道,进了城,铺租贵,人工也贵!」
「这还不算,三天两头有军爷来借用」车辆骡马,说是征用,能给几个辛苦钱就不错了!」
「这趟跑下来,能不赔本就算祖上积德!」
他对面一个瘦高个商人叹道。
「胡大哥,消消气。这幽州地界,历来如此。咱们做行商的,不就是赚个辛苦钱,夹缝里求生存嘛。」
「我听说,最近北边不太平,有几个小股的突厥马贼溜了过来,虽然没敢靠近大城,但也抢了几个靠近边境的村子,闹得人心惶惶。」
「官军正在清剿,这城防自然就查得更严了。」
「马贼?」另一个商人插嘴。
「不是说贞观四年以后,北边就安生了吗?那些归顺的突厥人,不是都被朝廷安置在顺、祐、化那些州了吗?怎幺还有马贼?」
瘦高个压低声音。
「安置是安置了,可总有些不服王化的散兵游勇,或者是从更北边过来的杂胡。」
「再说了,那些归附的突厥降户,朝廷给他们草地放牧,税赋也轻,日子过得比咱们这些平民舒坦多了!」
「听说他们还能自带兵器,保有部落————这心里,能没点想法?」
「嘘!慎言!」络腮胡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这话可不敢乱说!朝廷自有朝廷的考量,安抚蛮夷嘛————」
话虽如此,他语气中的那丝不甘,却难以掩饰。
李承干默默地听着,手中的筷子许久未动。
这些商人的抱怨,与之前沿途所见所闻,以及客栈掌柜、小二的暗示,逐渐拼凑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这是一个军事压力巨大,民生因此受到严重影响的边城。
繁重的摇役、频繁的摊派、严格的管制,以及潜在的民族矛盾,像几座大山,压在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人身上。
用罢午饭,四人并未回房休息,而是决定到城中更深处走走。
他们避开热闹的主街,专挑那些狭窄、昏暗的坊间小巷。
这些地方,才是大多数普通幽州民众生活的地方。
低矮的土坯房密密麻麻地挤在一起,墙壁多有裂缝,用泥巴糊着。
街道更是泥泞不堪,污水横流,空气中弥漫着贫瘠和腐朽的气味。
许多孩童穿着不合身的、满是补丁的衣服,在巷子里追逐打闹,一个个面黄肌瘦。
在一个拐角处,他们看到一个头发花白、身形佝偻的老妇人,正坐在自家门槛上,借着天光,费力地缝补着一件破烂的羊皮袄。
她手指粗糙,动作缓慢,眼神浑浊。
窦静上前,语气温和地搭话。
「老人家,这皮袄有些年头了吧?怎幺不换件新的?」
老妇人擡起头,眯着眼看了看窦静,叹了口气。
「换新的?拿什幺换?儿子前年被征去修葺怀戎镇的烽火台,从架子上摔下来,腿断了,如今在家躺着,干不了重活。」
「官府给了点汤药费,顶什幺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