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目光一凝,这个解释角度,与他以往所读史书强调的「先王仁政」有所不同,更侧重于客观条件的限制。
「而至春秋战国,」李承干越说越顺畅,思路也越发清晰。
「铁制农具与牛耕逐渐推广,一个五口之家,凭藉自身之力,便可耕种更多土地,产出更多粮食,足以养活自身并略有盈余。」
「这生发之力提升了,于是,那依赖集体协作的井田制,便逐渐瓦解,被以家户为主的耕作方式所取代。」
「列国变法,如秦国商鞅废井田,开阡陌」,正是顺应了这生发之力变化之势,调整了相处之规,故能释放民力,富国强兵。」
李世民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身体。
将秦国的崛起与这「生发之力」和「相处之规」的变化联系起来,这个视角极其新颖。
却仿佛一把钥匙,打开了了解那段历史的新大门。
他脑海中瞬间闪过许多关于战国变法的记载,似乎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起来。
李承干没有停顿。
「再观前隋,炀帝时,工匠技艺不可谓不精,府库积累不可谓不厚,此可视为生业之本与生发之力皆有相当基础。」
「然其相处之规却大有问题。征发无度,徭役过重,视民如草芥,极大地破坏、透支了那生发之力的根本——也就是民力!」
「最终导致生发之力枯竭,天下沸腾,相处之规彻底崩溃,便是亡国之祸。」
李世民震惊了。
用太子的角度分析,这个问题在清晰不过。
李承干最后将话题引回当下。
「反观我朝,父皇励精图治,行均田,定租庸调,此套相处之规」,在立国之初,有效地安抚了流民,分配了那最重要的「生业之本」——土地。」
「使得在隋末战乱中遭到严重破坏的生发之力得以恢复、发展,故有今日之初步繁荣。」
说到这里,李承干话锋再次一转,语气变得凝重。
「然则,父皇,生发之力,儿臣以为并非一成不变。」
「随着人口滋生,土地兼并之势隐现,均田制能否长久维持?」
「随着边患频仍,战事规模扩大,租庸调所征之物力,能否满足庞大军需?
」
「随着城市日渐繁荣,商贸愈发活跃,现有的工匠制度与市舶管理,是否又能充分释放工匠、商贾之生发之力,使其创造出更多财富?」
他看向李世民,目光灼灼。
「儿臣愚见,如今朝廷理财,往往只着眼于如何在那相处之规」中,设法汲取更多资源,如增加税目,或是前番发行债券。」
「却未曾深思,生发之力本身,没有切实的、质的提升,这等做法,便如同————如同竭泽而渔。」
「那债券所换来的,并非真正新增的财富,而是对未来财富的透支,一旦失信,危机立现!」
「轰——!」
李世民只觉得脑海中仿佛有什幺东西炸开了!
他猛地站起身,也顾不上帝王的威仪,在书房内急促地踱了两步。
李承干这番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他心中许多积存已久的迷雾!
是啊!
朝廷上下,包括他自己,整日思索的,不就是在现有的盘子里,如何多分一杯羹吗?
如何从百姓、从商贾那里收取更多的赋税,如何应对一次又一次的财政危机?
却从未有人如此清晰、如此深刻地指出,问题的根源在于那创造财富的「能力」本身!
在于那「生发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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