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的目光渐渐发生了变化,从一开始的狐疑,多了几分专注和审视。
他意识到,太子所思考的,似乎并非无的放矢。
「儿臣苦思数日,忽有一日,心中隐隐抓住了一点脉络,却不知是否荒谬,一直未敢与人言。」
李承干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分享秘密般的郑重。
「儿臣姑妄言之,请父皇姑妄听之。」
「讲。」李世民言简意赅,身体却不自觉地微微前倾。
「儿臣以为,」李承干字斟句酌,尽量使用古朴的词汇。
「这天下万物,欲成其事,必依其三样根本。」
「譬如农夫耕种,所需之田亩、种子、耒耜。工匠制作,所需之原料、工具、场地。」
「此乃成就一事之根本依赖,无此,则一切空谈。儿臣暂且称此为————生业之本。」
李世民微微颔首,这个理解很直观,并不难懂。
「生业之本————嗯,田亩、工具、原料,却是根本。」
「其二,」李承干继续道。
「便是运用这生业之本,所能创造出物资多寡、优劣之能力。」
「譬如,同样一亩田,善耕者能产粟三石,惰耕者或只得一石。」
「同样一份铁料,巧匠能打造锋锐兵刃五把,拙匠或只能制粗钝农具三件。」
「这产出之多寡、效率之高低,便是其生发之力。」
「生发之力————便是效率?」李世民重复了一遍,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父皇圣明,正是此意。」
李承干肯定道,随即引入第三个概念。
「然而,仅有生业之本与生发之力,尚且不够。」
「这田亩归谁所有?是均田制下之自耕农,还是世家之佃户?」
「工匠是自由之匠户,还是依附官府之官奴?」
「所产出的粮食、器物,如何分配?」
「是大部分归于劳动者自身,还是大部分被田主、朝廷以租、调、庸之名征走?」
「这围绕着生业之本的归属,以及产出物分配所形成的规矩、制度、人之身份地位,便是————便是相处之规。」
「生业之本————生发之力·————相处之规————」
李世民将这三个词在口中细细品味,眉头渐渐锁紧。
这三个概念分开来看,似乎并不出奇。
但被李承干如此系统地提出并联系在一起,便产生了一种奇特的解释力。
他隐约感觉到,太子似乎触摸到了某种关乎国计民生的底层逻辑。
「儿臣浅见,」李承干观察着父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继续阐述。
「此三者,并非孤立,而是相互关联,尤以这生发之力,最为关键。一般而言,这生发之力的高低强弱,很大程度上,决定了那相处之规的具体样貌。」
他尝试用历史来佐证自己的「思考」。
「儿臣试以史实验之。譬如商周之时,为何行井田制,八家共耕公田?」
「盖因彼时农耕之术粗陋,多为木石之器,效率低下,非聚众合力,不足以抵御天灾、完成耕作。」
「此乃是低效的生发之力,决定了必须集体劳作的相处之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