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承干安静地站着,右脚踝的疼痛一阵阵传来,但他浑然未觉。
他能感受到父皇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复杂而压抑的气场。
他知道,这个消息对志在必得的父皇而言,打击有多大。
这不是他熟悉的、因儿子不肖而爆发的怒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关乎帝王功业与个人执念的挫败感。
过了许久。
李世民终于收回了目光,重新看向李承干。
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帝王的平静,只是眼神深处,依旧残留着一丝未曾散尽的波澜。
「消息————确实?」
他最后确认了一次,声音有些沙哑。
「儿臣————认为确实。」李承干谨慎地回答。
李世民缓缓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消息来源。
他摆了摆手,语气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
「朕————知道了。你————先退下吧。此事,暂勿外传。」
「是,儿臣告退。」
李承干躬身行礼,然后转身离开。
看着他离去的、略显蹒跚却挺直的背影,李世民的目光再次变得幽深难测。
大军继续东行,但气氛在最高决策层中,已然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皇帝不再频繁召见将领商议进军细节,大多数时候,他只是独自待在御驾或临时大帐内,批阅从长安转来的常规奏疏,沉默得令人不安。
数日后,队伍抵达洛阳。
这座帝国的东都,早已做好了迎接圣驾的准备。
城门大开,百官迎候。
一切仪式都盛大而隆重。
然而,皇帝入城后,并未如预期般立刻召开军事会议,或进行誓师动员。
他只是住进了早已收拾停当的洛阳宫,然后————仿佛停滞了下来。
第一天,没有动静。
第二天,依旧没有动静。
皇帝除了例行的召见洛阳地方官员询问民生政务外,对高句丽战事只字不提。
原本摩拳擦掌、准备在洛阳接受最后指令的将领们,如李、程知节等人,心中充满了困惑与焦躁。
他们多次求见,得到的回复皆是「陛下另有考量,诸位将军稍安勿躁,整军待命」。
「陛下这是怎幺了?」
程知节在临时分配的府邸中,忍不住对前来探访的李??抱怨。
「眼看就要渡河北上了,怎幺到了洛阳反而按兵不动?难道朝廷又出了什幺变故?」
李??眉头紧锁,沉吟道:「圣心难测。不过————确实反常。」
「陛下绝非优柔寡断之人,此番亲征筹备已久,断无临阵退缩之理。必是发生了我等不知的重大变故。」
不仅武将们疑惑,随行的文臣如长孙无忌、房玄龄,也感受到了这种不寻常的停滞。
他们隐约猜到可能与那日太子紧急觐见有关,但具体内容,皇帝未曾透露,他们也不敢妄加揣测。
一种无形的焦虑,在洛阳的上层圈子里弥漫开来。
直到第三天下午,一封来自长安的、标注着「六百里加急」的兵部公文,被送到了洛阳宫李世民的手中。
公文的内容,与李承干之前收到的密报相互印证,但更加详尽和正式高句丽大莫离支泉盖苏文,于其国内遇刺身亡,死状极惨。
被苏盖文架空已久的高藏,在部分忠于王室的将领支持下,迅速掌控局面,并立即派遣使者,携国书与贡品,前往大唐乞降。
国书中,高藏言辞恳切,将一切罪责推于已死的泉盖苏文,自称一直被权臣挟制,身不由己。
如今元凶伏诛,他愿重奉大唐为宗主,永为藩属,岁岁朝贡,不敢有违。
并请求大唐皇帝陛下册封,以正其位。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从宫中传遍洛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