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的安车在行进队伍中缓缓停下。
李承干在内侍的搀扶下,下了车。
他的右脚落地时,传来一阵清晰的刺痛,让他眉头微蹙,但他很快挺直了背脊,拒绝了肩舆,一一拐地,向着前方那九旄龙纛走去。
御驾周围戒备森严。
千牛卫将军见太子跛足而来,不敢怠慢,立刻入内禀报。
片刻后,王德小跑着出来,躬身道:「殿下,陛下宣您进见。」
李世民的中军大帐并未完全扎好,只是在一处略高的坡地上设了简易的御座和华盖。
他正与身旁的长孙无忌低声商议着粮草转运的细节。
见李承干步履蹒跚地走来,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承干,你的脚————何事如此急切?」
李世民挥了挥手,示意长孙无忌暂且退开一旁。
李承干走到御座前,依礼参拜。
「不必多礼了,站着说。」李世民打断了他,目光落在儿子略显苍白的脸上,带着探询。
李承干直起身,迎上父皇的目光。
他略微停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以一种尽可能平稳的语调开口。
「父皇,儿臣刚接到————来自辽东的密报。」
「哦?」李世民眉峰微挑。
「是高句丽内部又有变故?泉盖苏文又弄出了什幺动静?」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属于猎人的笃定,仿佛猎物的一切挣扎都在预料之中。
李承干缓缓摇头,吐出了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不,父皇。密报称————泉盖苏文,已遇刺身亡。」
瞬间,空气仿佛凝固了。
李世民脸上的笃定神色僵住,瞳孔猛地放大。
他身体微微前倾,盯着李承干,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开玩笑的痕迹。
「你说什幺?」他的声音低沉了下去,带着一种不敢置信的压迫感。
「泉盖苏文————死了?」
「是。」李承干肯定地回答,语气没有任何起伏。
「消息来源可靠。应是儿臣派出的那支小队完成的。」
「只是儿臣还没有得到详细情况奏报。」
「那支小队?」李世民敏锐地抓住了这个词。
「————是。」李承干垂下目光,「密报中只确认了苏盖文之死。」
李世民不再说话。
他的目光没有焦点,投向远处正在安营扎寨、人喊马嘶的军队,却又仿佛穿透了这一切,落在了某个虚无的点上。
震惊、错愕、茫然————以及一丝极其隐蔽的、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失落,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冲击着他数月以来为这场亲征所做的全部心理建设和战略布局。
泉盖苏文————死了?
那个让他视为必须亲手碾碎、以此彰显大唐天威、并藉机彻底重整辽东秩序的敌人————就这幺死了?
死得如此————轻易?
如此————不值?
他预想过无数种征讨的场景一激烈的攻城战,艰苦的山地行军,甚至可能出现的僵持与挫折。
但他从未想过,战争还未真正开始,目标就已经消失了。
这感觉,像是一记凝聚了全身力气的重拳,却打在了空处。
王德低着头,连呼吸都放轻了。
长孙无忌站在稍远处,虽然听不清具体对话,但皇帝脸上那瞬间凝固的表情和骤然变化的氛围,让他心中升起巨大的疑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