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歧在于时机与方式。
现在立刻倾国之力远征?
无疑是将朝廷,将东宫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财政信用体系,置于火山口上。
五十万贯的「贞观裕国券」已如一块巨石投入本就并不深广的池塘。
若再为战事强行加码,池塘决堤,淹没的将是整个大唐的根基。
届时,民怨沸腾,内乱一生,莫说征讨高句丽,只怕社稷都有倾覆之危。
这绝非危言耸听,前隋旧事,血泪未干。
那幺,按兵不动,仅仅遣使斥责?
这又显得过于软弱,同样会助长泉盖苏文的气焰,寒了藩属国新罗的心。
更会让朝中主战派,尤其是军方,对他这个太子失望。
他近来积累的些许威望,恐怕会瞬间瓦解。
如何才能两全?
他枯坐了近一个时辰,脑中思绪纷乱如麻,却始终抓不到那根线头。
足踝的旧伤在寒冷和久坐下隐隐作痛,提醒着他的残缺与无力。
一种熟悉的烦躁感开始啃噬他的内心,他几乎要像从前那样,抓起案几上的东西狠狠砸出去,以宣泄这令人窒息的憋闷。
但他最终忍住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
他想起了先生教授的「权衡之道」,想起了「博弈论」。
在此局中,参与者并非只有大唐与高句丽,还有朝堂的各方势力,甚至————
还有他与父皇。
他不能先自乱阵脚。
「来人。」他声音沙哑地开口。
殿外候着的内侍立刻躬身入内。
「传杜正伦、窦静————即刻来见孤。」
他需要先听听他们的意见,并非指望他们能提出惊世之策。
而是要借此看看东宫内部对此事的普遍看法。
同时,也是一种姿态—他确实在「细细梳理」,并非托词。
不多时,杜正伦、窦静等几位东宫属官鱼贯而入,行礼后跪坐在下首。
李承干将两仪殿内商议高句丽之事简要说了一遍。
略去了李世民和重臣的具体态度,只强调了泉盖苏文的悖逆以及出兵与否的两难。
「孤召诸卿来,是想听听你们的看法。不必拘礼,畅所欲言。」
李承干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杯,呷了一口,目光扫过几人。
杜正伦率先开口,他身为太子左庶子,职责便是辅佐教导太子。
「殿下,臣以为,高句丽蕞尔小邦,竟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不严惩,国威何在?」
「然则,用兵之道,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
「前隋三征之败,殷鉴不远。臣赞同殿下谨慎之意,需得粮草充足,谋划周全,方可动兵。」
他的话四平八稳,既表明了态度,也支持了太子的「谨慎」,挑不出错处,却也毫无新意。
窦静接着说道:「殿下,杜公所言极是。臣近日亦关注辽东局势。」
「高句丽境内多山,城池险固,且民风彪悍。我军若劳师远征,补给线漫长,易为敌所乘。更兼如今已入冬,辽东苦寒,非用兵之时。」
「强行出兵,恐未战而先损折士卒。臣以为,或可先遣使申饬,令其退出新罗,恢复贡道,并交出泉盖苏文。」
「若其不从,再议征讨,则我师出更有名,且可待来年春暖,从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