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李逸尘语气微冷。
「或许亦是某些官吏乃至地方豪强所乐见。征发徭役过程中,操作空间极大。」
「名额可上下其手,工期可任意延长,待遇可肆意克扣。甚至,可借此役使民力,行私人之便。百姓畏役如虎,便有那『福手福足』之惨剧,亦有那贿赂胥吏以求免役之行径。此中弊窦,盘根错节,非止一端。」
李承干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
「那依先生之见,这徭役制度,难道就无可更改?父皇亦常行轻徭之举,为何不能彻底废除?」
「殿下,彻底废除?」
李逸尘微微摇头,语气带着一种现实的冷酷。
「以贞观十六年之国情,绝无可能。」
他屈指数来,条理清晰。
「其一,人口与劳动力。我朝人口虽经贞观休养,较隋末大增,然相较于辽阔疆域与庞大需求,仍是稀缺。」
「若完全以钱雇役,朝廷需支付何等天量之钱帛?且许多偏远艰苦之役,即便有钱,恐也无人愿往。」
「直接征发,带有强制性,方能保证人力供给。」
「其二,朝廷财政。国库岁入,多以绢帛、粮食等实物为主,钱币收入相对有限。」
「若将全国徭役尽数折钱,朝廷需先有稳定、充足之货币来源,否则便是空谈。如今朝廷尚未有此财力。」
「其三,技术所限。许多工程,如大型水利、道路修筑,需要集中大量人力在短时间内完成,非少量雇佣工匠所能胜任。」
「征发徭役,是当前技术条件下,是最有效的组织方式。」
「其四,」李逸尘目光锐利。
「牵一发而动全身。徭役制度与均田制、府兵制等息息相关,构成朝廷统治之基石。」
「骤然废除,整个统治体系都可能受到冲击。陛下行『轻徭』,是权衡之后,在不动摇根本前提下的仁政。」
「而废除,则是颠覆性的,其风险,陛下绝不会冒。」
李承干沉默了。
李逸尘的分析,剖开了「轻徭薄赋」表面下,那坚硬而残酷的现实骨架。
父皇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这大唐的运转,目前还离不开这带着血泪的徭役制度。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难道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诏令颁行,看着那些或许真有苦衷的百姓,在律法的威压下,要幺继续承受徭役之苦,要幺在自残后还要面临加罪的风险?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
李承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甘的苦涩。
「只能任由此诏颁行,然后寄望于地方官吏执法能稍存仁念?或者,期待父皇日后能更多地『轻徭』?」
李逸尘看着太子眼中那挣扎的光芒,知道火候已到。
摧毁其幻想,方能建立新认知。
「殿下,若您只想循规蹈矩,做个守成之储君,那幺,接受现状,偶尔劝谏陛下『轻徭』,便是您所能做的全部。」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