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淮将盏中微凉的清茶饮尽,又问道:“第二处呢?”
沈青鸾注意到他的眼神变化,耳根不易察觉地微微发热,却更努力地稳住心神,继续说道:“第二处便是漕粮河工。扬州乃漕运重镇,运河即命脉。每年朝廷拨付的漕粮转运、河道疏浚、堤防维护等款项,数目巨大,皆经府库流转。”
薛淮对此自然早有了解,他接过话头说道:“看来每年运河清淤、闸坝修缮这些肥差,最终几乎都会落在与刘家有千丝万缕联系的工头、商号手中。”
“不止如此。”沈青鸾神情凝重地说道:“淮哥哥,如果刘傅是贪心不足、欲壑难填之辈,他很难与我爹斗得难解难分。漕运牵扯的利益太大,刘家根本吃不下,所以他们联合本地其他大族一同参与其中,形成一股共同进退的庞大势力。”
阁内一时静谧,只有窗外流水淙淙,微风拂过芭蕉叶发出的沙沙声响,更衬得气氛凝滞。
沈青鸾所描绘的图景,比薛淮预想中更加盘根错节,暗流汹涌。
刘家以盐引为基础,以漕运河工的巨大利益为纽带,编织出一张从上到下、内外勾结的巨网,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地方豪强,而是寄生在官府命脉上的庞然大物。
薛淮心中生出明悟,天子允许他外放扬州的时候,应该就已经看见这一点。
座师沈望的提醒言犹在耳,他让薛淮莫要瞻前顾后,只要他在扬州闹出的动静够大,京城便能给予足够默契的配合。
一念及此,薛淮愈发冷静地问道:“刘家的第三处底气在于何处?”
沈青鸾小口喝着清茶,轻声道:“淮哥哥莫要被扬州表面的繁华太平迷惑。府衙三班衙役,名义上归属知府和同知管辖,实则大半已被本地豪族渗透控制,成了他们的眼线和打手。但这并非最麻烦的,刘家私下豢养着一支力量,专司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诸如私盐护送、威慑商旅、打压异己,甚至……”
她欲言又止,薛淮却已明晰。
以刘家为首的本地豪族,官面上有三班衙役做遮掩,暗地里又养着一群亡命徒,一明一暗,互为表里,当真令人防不胜防。
“方才我提过那位仪真知县章大人,”沈青鸾眼中浮现一抹喟然与沉重,“我爹说去年决堤后,章知县痛心疾首,密信上告布政司,言及河道款项被贪渎之巨……然而没过多久,他派去送信的心腹幕僚便失足落水而亡,密信和证据不知所踪,此事最终不了了之。”
薛淮沉声道:“如此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刘家真当自己能瞒天过海么?”
沈青鸾叹道:“淮哥哥,我并非是长他人威风灭自家志气,只是扬州局势复杂凶险丛生,我爹亦只能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这里与京城不同,有些人狗急跳墙难免会兵行险着,你千万要保护好自己。”